空板柜

母亲因患肝癌，瞌然长逝了。在我们含泪送她上西南大道去冥冥天国之后，我们便开始到她的屋中，整理她留给我们的遗物。
母亲是天地间一个极普通的庄稼人。我们知道，她不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按我们当地老百姓的说法，老人死后，无论遗留何物，儿女都要如数家珍般地过过目，分一分，因为，那是厚被，其谐音亦叫后辈，意思是说，老人留给后辈人的东西，儿女们继承享用了，往后的日子就会人丁兴旺，火暴发达……
我们进了母亲的老屋，四下看了看，除了炕上的一床被褥，还有做饭用的一些锅碗瓢盆，就在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了。于是，大家的眼睛，就死死地盯在那个被日月风蚀的红漆剥落的板柜上。我们私下猜测，她一生的秘密，也许就封存在那里边……
妯娌四人便射出神奇的目光，她们恨不得从里面探挖出什么宝物来。岂料，等把柜盖掀开，翻腾出来的物品，都是母亲平常穿用的衣裳。她们细心地搜寻着，在母亲一件深蓝色的褂子里，夹藏着她那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裹。这便是母亲最神秘的东西了。大家都好奇地盯住它，等把它打开，大家才赫然看到，里面并无奇物，只有一本发黄的抗日歌曲书，书页里夹着一些过时的粮票和布票，还有一件件用纸铰成的给我们做鞋时的鞋样儿……
大家顿感失望。母亲辛劳了一生，就给我们留下了这些“宝贵”的财产！
接下来，我们就把这些东西，分匀四堆儿，然后抓阄儿，各领了自己的。随后，四弟说了一声：还有这板柜呢，这板柜怎么处理？
四弟这话，使我蓦地盯住了伴随母亲一生的板柜。这条板柜，跟母亲躺卧了五十多年。至今，可算母亲留给我们一件珍贵的文物了。
五十多年前，爷爷刨倒了院中那棵毛白杨，请木匠打成了这个板柜。等父亲牵着毛驴，把母亲驮进门来，这条板柜就静静地安卧在北墙山下，于是，母亲就把它掀开，盖上，盖上，又掀开，在理面存入或拎出我们的生活……
我清楚地记得，1963年，一场大洪水，把我家的节山墙泡倒，把板柜砸坏了。等洪水退去，母亲请来她的姨表兄，重又修整好。直到现在，它在我们眼前，成了一条空板柜……
我凝神地看着它，这条板柜，五十多年了，它包涵了母亲多少人生的内涵啊！我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回事，泪水唰就从眼眶里涌出来了。我禁不住颤颤地说：这条板柜，就……就留在这里吧……
就这样，在母亲的屋里，只留下了这条空板柜……
怀抱着母亲的遗物，人们先后走出屋去。而我，两腿却软软地站在那，深情地凝望着它，不禁发出一阵阵由衷地感慨。我想，我们这些活在阳世上的人，整天拼命地喧嚣争斗，争名逐利，可到头来，不也落成这样的结局吗？
人啊人，无论穷富，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条空板柜……
2005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