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莲根，有丝多少

近日，母亲胆结石手术住院。一大家子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五十八岁的母亲似乎变成孩童，使着小性儿。做子女的自然千依百顺，我那年已花甲的老父更是体贴入微，呵护有加。三个女儿陪伴在旁，都心生羡慕。古人所言：长相依，长相守，大约就是如此罢？
娇娇的母亲因为有父亲在身边，动手术前一直胆怯得泪水涟涟。我听得父亲在旁哄着：你就当睡着了，睡完了，手术就完了！有麻药，怕什么呢？！我还在这儿等着你呢！
……
两个花白的头颅低低地，语音渐糊。顷刻，母亲安静下来，乖乖地被推进了手术室。我们的关心，焦急就这样关在了门外。我瞅着踱来踱云，坐立不安的父亲。忽然惊觉：从什么时候，我的父亲对母亲这般百依百顺？记忆中的父母固然恩爱，可也不至于这般言听计从。这些年，不管母亲是对是错，父亲都一一顺和。还美其名曰：和平演变胜于武力战争。似乎就是从此以后，母亲益发小性儿，隔三岔五地和父亲闹着别扭。——记忆中的母亲可是泼辣的女中丈夫，巾帼不让须眉，是家里的顶梁柱。据说女人的无赖都是男人娇纵的结果，而且还是爱情的表现。于是我们姐妹们常常胡乱开着玩笑：妈妈的今日都是爸爸给宠出来的！
玩笑归玩笑，当真看着老父给母亲擦脸擦背，弯腰给母亲洗脚时，我们都微微泛酸！隐隐知道恩爱的背后，父亲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委屈！心疼母亲是母女连心，夫妻情深。但是也清醒地认识到和父亲的差距：母亲生在农村，有其淳朴，也有其狭隘。而父亲一生走南闯北，历练而豁达，乐观大度。有好多次见父亲默默落泪，心有不忍。从年轻到年老，父亲还有多少隐匿的忧伤，悄悄地收在了他的心灵深处？“妈妈为家里付出太多，我只回报一点点。”“夫妻是伴”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每一个见了这对老夫妻的人都会说“模范”“恩爱”，这其中父亲付出多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今日母亲又在病榻埋怨父亲来医院姗姗来迟：等我出了院，分开过算了！我和三三过！等他自己过！我大大地骇了一跳，且不说我孤魂野鬼已惯，单单把父亲撇下，也不是我等做法。父亲一旁呵呵笑着：要让老夫老妻当牛郎织女嗦？忍心啊？不干！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嘛！既陪笑脸，又陪不是，总算让母亲的笑意如花慢慢绽开，病房里瞬时又欢声笑语，春意盎然起来。
蓦然记起，春节时父亲说过的一句醉话：你们知不知道，爸爸有时也很苦？那个夜里，我们姐妹三人围着父亲，哭得象个泪人儿。我们何尝不知？左边是母，右边是父。而母亲为这个家操劳过度，父亲为这个家忍耐太多，我们又何尝不知？！做子女的，只有希望父母好上加好，安康！父母这般携手到老，已是不易。现今的夫妻有多少懂得感情呵护培养？懂得珍惜与回报？！如我般年少无知，错过花期的，不知几许！
临走，父亲拿过我随身的《绝妙词选》。顺手翻页，拿的远远的，皱皱眉：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结结巴巴，惹人发笑。他把书往我怀里一放：读些好读的嘛！一点也不通顺！众人笑成一团，我却微微心生酸楚：我的老父，他的苦，有谁知？
都说黄莲苦。其实心苦，才是真的苦，说不出的苦，才是真的苦。浅浅地品，慢慢地尝，怨不得，恨不得，说不得。这一生，是深是浅，人人就这样慢慢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