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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给女儿看一幅画《维纳斯的诞生》,于是讲到维纳斯,讲到丘比特,讲到宙斯,赫拉,女儿产生了进一步了解的兴趣,就顺手从书柜里抽出《希腊罗马神话故事》递给她,女儿随手一翻,大叫“妈妈!”我一看,在她随手翻到的
给女儿看一幅画《维纳斯的诞生》,于是讲到维纳斯,讲到丘比特,讲到宙斯,赫拉,女儿产生了进一步了解的兴趣,就顺手从书柜里抽出《希腊罗马神话故事》递给她,女儿随手一翻,大叫“妈妈!”我一看,在她随手翻到的地方,赫然夹着一支丁香花。泛着老照片一样古旧的黄褐颜色和气味,只略略夹杂着一星星的淡紫,让人依稀想见这原是一支柔柔的紫丁香。书页上凹凸的痕迹还在,可是丁香除了枝梗仍有硬硬的质感,也仿佛干脆到一捻便可成灰,那些曾经猎猎地香过,夭夭地开过的花朵,此刻静止地重重叠叠地铺在书页上,早已消了它的颜色,散了它的芬芳。摸上去,纤薄到无,滑腻温润到如美玉,如凝脂的肌肤,是传说中灵魂一样的东西吧,见形不见影,隔着多少年的岁月望过去,这可不是一支开在青春岁月里的花魂?
没有任何的记载和说明,可是这样一朵花一朵花依依布好,夹在书里,一定有什么值得记忆又以为永不忘怀的事情吧?它优雅地弯在写满故事的书页里,如一穗饱满丰盛的谷子,朵朵开满了欲诉还休的心事,可是现在我统统不记得了。
这是刚上大学那年,过了十七年幽闭压抑的生活,离了母亲近乎苛酷的管教和污水一样泼在身上的打骂,我象一只乐不思蜀的燕子,头一次觉到世界原来这么广大自由,我的翅膀可以如此轻捷硬朗地飞翔,在生满花树的校园里飞到西,飞到东,满眼都是花朵,满眼都是明媚的光,怀着无限的欣喜和感动,颤抖着手儿将它采下,夹在书里的呢?还是那个薄阴的午后,整个校园一头沉醉在丁香花海里的季节,诗社开会就选在丁香树下,十八、九岁写诗的少男少女,都是“爱赋新词强说愁”年纪,有一个忧郁帅气的男孩子随口吟了戴望舒的《雨巷》,因为眼角眉梢那点总也掩不住的忧伤吧,那天又恰好穿了丁香紫的衣裳,立即就有爱起哄的男生叫我“丁香姑娘”,还立刻有人煞有介事地送上一大捧芳香馥郁的丁香,是那时候留下的吗?还是那个多情的少年,那个数理化一流,语文却不大灵光的少年。为了理解我,他到图书馆查我借书的记录,只要我借过的书,他就抱回去一本本生吞活剥。当我喜欢屠格涅夫初恋一样干净的语言的时候,他就读屠格涅夫,当我喜欢李清照的时候,他就读宋词。那夜被他约出去,穿着洁白的公主裙和白色的高跟皮鞋,更如仙子一样纤尘不染,跟着他,在开满丁香花的校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硬要我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我不是不喜欢他,可是十七年幽闭的生活,男孩子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一种较为陌生的动物。我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处。他们不知道这个清高到冷冽的女孩子,其实自卑到极点。母亲锋利的话语如刀,将她逼低,低,低到尘埃里。她不相信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会出于真心追求她,爱她。她所识的男子完全是在书里,有痴心,有薄情,可是对着这些活生生的人物她拿捏不准,而她觉得又非拿捏准了不可,所以格外迟疑。那样年轻幼稚纯洁又纷乱的心啊!她是从一幅晦暗阴沉的画布上走下来的女孩子,她不知道谁能允诺她一世的光明,一世的宁静,可是要她再回到那阴沉晦暗的背景上却要了她的命,所以她迟迟不肯回答。最后她实在走得累了,趁他不注意,脱了高跟鞋和丝袜,拿在手里,一溜烟地往宿舍跑。他却几步冲上来,抓住她,她几乎急哭了,他却笑了:“我现在知道宋词的妙处了,‘chan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那样天真的笑容,几乎将她融化掉。她就那样赤着脚被他依依地送回去。到了门口,他猛地拿出一大支丁香来递到面前:“闻香做个好梦,宝贝!”就是那夜,记忆以来第一次被人呼为宝贝,心如撞鹿地跑回宿舍,将这一支定情的丁香夹在书里的吗?还是听年轻的哲学老师说,一位诗人曾经说过,能找到五瓣丁香的人就能够得到幸福。便和要好的女孩子,在大家都午睡的寂静的中午——那时北方小城的天还蓝得令人忧伤,云还白得痒酥酥直拂人心——痴痴地,象两只勤勉的蜜蜂,仰着脖子数遍了校园里所有的丁香花,急切得真象寻找一生的幸福一样,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们找到了,我们跳着叫着,脸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这是那串装满了幸福寓意的丁香吗?现在却也看不清了。还是这压根就是一支没有故事的丁香,只是花开时节,在漫天夕阳里,独坐树下读书,任丁香簌簌落满衣裳,然后随手摘下一支,夹在书里作为书签的呢?
大概那时以为地老天荒之后,我也可以立刻说出它的出处,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考了,时间是一条浩荡的河,它洗刷一切,携带一切,流、流、流走了……
只留下这一支我青春的物证,那样青涩又娇艳,稚嫩又无奈的青春啊!
感谢生活,感谢上帝,让我此刻还可以对着这支夹在书里的丁香花,翩翩思念它的来历,让我还有闲情逸致在小暖轻寒的初春,冒着北方的沙尘暴,跑许远的路去看一树开花的丁香,在阳光明亮的午后,带女儿到园里仰着脸儿遍数丁香的花瓣……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一支我青春的物证夹到别的书里,开始给女儿讲诞生于海上的维纳斯的故事。末了,作为一个女儿的母亲,我郑重地告诉她,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公主,只要你自尊,自爱,自信,你就是一尊爱与美的女神!

二00七年七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