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纯粹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题记

天色静谧安好，索性赖在院子里晒太阳，爷爷奶奶早已坐在那里多时。
奶奶盖着薄毯靠在椅子上，眼睛微颌，笼在她周身的阳光都显得慵懒洒脱，一人一景，颇有入画之感。爷爷就坐在旁边看报纸，时不时还耷拉着老花镜偷瞄奶奶，眼光间的流转似是泛着袅袅流光，且多了些相濡以沫的安详柔和，似乎一眼见不到她，世界就空洞了……
就像指隙流沙，握紧拳头时全是那种惬意的存在感，不空泛、不疏离，可稍一松手，它就如沙漏般松松垮垮的流过，像极了挥之即去的旧时光。后来意识到了，却再也来不及用另一只手来抓。
突然觉得，有点像奶奶。
奶奶患癌症多年，从最开始的子宫肌瘤做过两次手术，到后来不知怎么发展成胰腺癌，甚至累积了胃积水，到现在不断的抽水，继而再抽水。从医院回来后便每天卧床，虽不是到了一切活动皆在床前的地步，但依旧是举步维艰。
可每一次的艰难化疗，每一次的抽搐不安，爷爷总是陪伴左右。就像冰心说的，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悲凉——因为你在。说真的，我不知道爷爷是怎样打败已到极致的脆弱来面对这或注定的失去，陪着奶奶扛到现在。
有人说，爱情经过岁月的变故、磨合，会潜移默化为亲情。因为曾经爱得热烈，便有了另一个小的他或她，对爱人的痴迷渐渐内化为对孩子的用心、对家庭的执念。因为有了牵绊，有了拖累，所以不再想离开，想要就此安稳下来，和这个人，和这个人共有的孩子，至此一生。可我觉得，爷爷和奶奶并非如此。那不是因为时光淡漠、激情退却后衍生的亲情，那是从年轻时就晕染开来，岁月打磨后愈发浓墨重彩的爱情，是的，就是爱情。
爷爷奶奶都是从农村出来的普通工人，不是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知的，而是萍水相逢、邂逅而遇。再后来，爷爷每晚下班后送奶奶回家。在那个冻得人直打颤的晚上，奶奶看到在外等候的爷爷手里拿着一块白面馍，老实巴交的塞给她吃，心里就想着：“嗯，就是这个人了。”每次讲到这个片段，爷爷就笑逐颜开，完全看不到他所说的“当时我很木讷”的样子。而当我窃笑着问：“就这样被骗上贼船了？”奶奶竟脸红地瞟了眼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的爷爷。我看着眼前的这对人儿，他不再意气风发，她也不再柔情似水，当年，那时，竟是如此可贵。唯一渴望的，就是守着到白头。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因为爱情，不离不弃。不管奶奶的病情恶化到什么程度，爷爷照顾奶奶时总是事必躬亲、无微不至。有一天，奶奶拉拉爷爷的袖子，软软地说了声想吃粽子，老人家就执意开着自己的小车到处找，不在乎颠簸的路有多长，反倒是为老伴儿有食欲而满心欢喜；奶奶生病后常常困倦，醒来就饿，深夜、凌晨，总是会把睡得正酣的爷爷折腾醒，爷爷就轻轻穿好衣服为奶奶煨上准备已久的汤，放上勺子端给她，还会细心的在茶几上摆上几道精致小菜，来缓解奶奶因病造成的盐量短缺的状况，笑眯眯地一口一口喂给奶奶吃。
我从未想过爷爷愿做这些，在我心里他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奶奶退休后甚是闲暇，便悉心倒弄起家常便饭来，做的得心应手，而采买什么的就交给爷爷。虽说爷爷极少出手，但老朋友们来时总能炒出几道上好佳肴，厨艺甚至超过了奶奶。老人家总说，家里，你们奶奶是饲养员，我是采购员，你看看，东西做的好吃，还不是我会买菜？爷爷就爱这样大言不惭，时间久了我们也没多在意——可每次，总能得到奶奶默契地捧场。
现在的爷爷，厨房之事样样精通，有空就搀着老伴儿在屋里转转，在外面晒晒太阳。以前是两个老人一起吃饭，现在却是爷爷没事独酌，不说话，也没人陪着说话，一个人就能吃好一会儿。有时我似是看着他，又似是注视着几年后的他——爷爷，你这是在预备，自己的孤单吗？
我天天想，常常想，要是奶奶真走了怎么办？我潜意识里恐慌的不只是她的离开，更怕的是爷爷茕茕孑立。应该不会买彩票了吧，就算中大奖了，和谁一起花呢；应该不会打麻将了吧，就算赢了，也不知道上哪儿炫耀啊；应该不会再那么兴味盎然的买菜了吧，因为……做菜的那个人也走了。
就怕那一天，爷爷对着多出来的牙刷和蓦然变宽的床发呆，面似心无旁骛的在小院里遛弯。一个人喃喃自语的调着频道，一明一暗间寂然无声，再没人说：“这都几点了？还不快睡！”然后自顾自的说一声：“好了，就睡了。”
……
思想飘渺了好久，终于又一次将视线定格在这对历经沧桑的璧人身上：奶奶睡着了，爷爷握着她的手，摩挲着日光漫洒下手掌间的纹络，倒是和她一同应了景。两个人依偎在柔柔光晕中，一切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都不重要了，因为失意的时候她会说“有我在”，寒冷的时候他会捧着她的手暖暖哈气。
我顺着光看向梧桐间隙，流着泪笑了，笑自己的敏感多心，患得患失。那些从未发生的事何必莫名担忧？那些从未打算离开的人何必想着挽留？扰人的喧嚣终究会沉寂，爷爷奶奶换来的就是那份如水般温润的小生活，他们的及时行乐，他们的活在当下，便能让我得过且过。
院子外，一群高中生结伴回家，轻轻缓缓传来水木年华的声音，蓦地生出一种安稳的意境，氤氲得地老天荒。
借我你的一生
你说好不好
就算有一天
我动也动不了
我要靠在你身边
诉说爱恋不变
直到我不能再说
你也听不见……
就这样吧，你们就这样相濡以沫，安详坦然，便能带给我最明净的暖意和最踏实的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