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林木情结

我们这里的农民，虽然也种植五谷，但由于山多田少，再加上气候环境适宜林木的生长，农民平时多以种、抚育林木为主，家庭的经济来源也多靠林木，所以我们这里的农民也叫林农。
我们这里的林木有别于其他地方，这种林木叫做杉，其干笔直，质地坚韧，适宜于建造房屋和打造家俱等，树皮可盖屋，树枝可用以加工成精美的木制工艺品，树叶是天然的引火燃料。人住房的是杉木做的房子，用的是杉木做的家俱，烧的是杉枝杉叶，就是死了，用的也是杉木做的棺材。可以说，我们这里农村的一切生产生活都离不开林木。
我们这里的这种杉主要靠人工种植，柳生木是长不大的。虽然也有“八年杉”和“十八年杉”之说，但一般杉的成熟都要在二十年以上。因此，每年夏秋之季砍伐了一片山，冬春之季就可以造林，二十年以后就可以砍伐，如此年复一年的周而复始，养活了世世代代的林农。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以种植和砍伐林木为主的林农。
从我记事起，我的家乡漫山遍野的都是林木，有的树龄甚至在一百年以上，这自然是祖先们的杰作。每年端午节过后，山上的树林开始出皮，父亲便与寨上的男人一起上山砍伐林木。在我的印象中，农村一般的农活大多都是男女一起出工，包括栽杉，独有这砍伐林木是成年男人的事。想来这活儿多半是有些苦重，妇女和小孩是沾不得边的。只有到了下午的时候，父亲把分给自家的那一份木皮用树枝撑开了晒在路边，我们才按着名字把木皮扛回家，因为妈妈和姐姐都不认得字，那木皮的上边父亲都是写我的名字，我觉得自己很是荣耀。
长大后，我经历了几次砍伐杉树的经历，才知那的确不是妇女和小孩所能做做的事。砍树这活儿首先要很大的力气，给树木剥皮、溜根、投索、拉树等，所有这些活儿，没力气是不行的，往往一沾了手，汗水就像小溪一样流下来，平时一餐只吃得两三碗饭，做砍树的活儿一定得吃四五碗，那人才顶得住。其次砍树要有技术，剥皮不能损伤树皮，树皮剥下来都要是一整张的，农家的房屋还全指望它去遮盖呢！溜根要会使唤斧头，如何留斧头，留多少，往哪边留都很有讲究。投索要投得准，拉得起，如果被树倒带翻了边，还会造成灾祸。第三是要眼明手快，树木倒下来要学会避让，砍伐林木是时常有伤亡事故发生的。总之，初次砍伐林木的人往往会手忙脚乱，如果你能历经砍伐林木的诸多考验，在农村你才算立住房了脚。
林木在山上被晒干以后，就要搬运。那时，公路还没通到农村，林木一般都是走水路，把砍伐好的树木搬到溪河边，这是最苦重的一个环节，力气小的人是不敢上的。因为木头又长又大，一般都要两个人用钉牛抬起拖走，有时一下子就要承受三百多斤，力气小一点的根本就站不起来。有时，还要拖着木头行走在深壑绝壁的箱子（木架子）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沟，胆小的人是不敢上箱子的。我有一堂叔，人长得矮小些，去搬一天的木头转家来，饭送到嘴边都不会吃，人就像死去了了一样。林农的老人多有躬腰塌背者，这都是拖木头惹的祸。
山上的木头都出山以后，林农就开始烧山炼山，这活儿男女老幼都会做，炼山整土之后就可以栽杉了。这们这里的林农曾总结出一整套的栽杉技术，再加上土壤气候适宜，成活率一般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开始几年，林农都在栽杉的山上套种玉米、小米等杂粮，倒是不要如何抚育，三五年后小树长到半身就可以关山了，如此只要再等十多二十年又可以进行新一轮的砍伐了。
虽然看似极简单的二十年轮回，但林木的回报却要历经很多的风险。一是偶然的森林火灾就可能把十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二是发生寨火，烧毁了房屋等于间接毁掉了林木；三是林木权属发生纠纷，让自己辛苦的劳动付之东流。集体年代，村与村之间，组与组之间经常为林木发生群体性械斗，因林木而死人的事是时有发生的。但不管林木存在多大的风险，作为一个林农，父亲都是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的一生精力都奉献在林木上。
父亲对林木的热爱与生俱来。大集体的时，父亲是小队长，他常带领群众造林抚林砍林。改革开放以后，林木都分山到户，父亲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造林和抚林上。八十年代，我大学四年，几乎所有的学费都来至于出售林木款。那几年，父亲带领全家人造林上百亩，经他的精心抚育如今都已长大成材。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儿，这些林木自然都成了我的私人材产。如今父亲老了，腿脚又不灵便，姐妹都已出嫁，他担心性直的我将来被人占了便宜，几次要求我与他一起去踏查山林线路。
前些年，我跟随父亲到深山老林里走了两天，才算粗略的走了一遍，一回来又全忘了。那些林木，和邻居的看起来都一样，我是分辨不出来的。如果将来要砍伐，就全凭别人的良心了。
如今，父亲比前几年又老了许多，腿脚行走已经很不方便了。他知道我胸无城府，又不长记性，担心白费了一家人几十年的心血，几次打电话来要我回去再次踏实边界和做好标记。看来，父亲或许真的快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不为那林木的一两个钱，为了父亲的林木情结，我也该抽个时间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