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
村子里大多数果木树都是有主的。就是野果树也是有主的,生长在谁家的树扒里就是谁家的。不过,野果谁都摘得。野果成熟时,谁遇到是谁的。象野棠梨、野杏、野枣、野弥猴桃。还有一种叫八月炸的野果,到八月才能吃。人
村子里大多数果木树都是有主的。就是野果树也是有主的,生长在谁家的树扒里就是谁家的。不过,野果谁都摘得。野果成熟时,谁遇到是谁的。象野棠梨、野杏、野枣、野弥猴桃。还有一种叫八月炸的野果,到八月才能吃。人们根据季节变化采摘野果:“七月洋桃八月炸,九月毛栗笑哈哈。”毛栗是野果,而板栗才算家果。家果都是有主家的,是主家专门栽种的,大多数通过嫁接,栽种在自家的土地上,或在门前户口,时时可以照看得到的地方。村子里也有些生长在野地上或荒坡上的高大的果木树,看起来不象是那家的,但也有主家。这类树就以核桃树和柿子树为多,象阳坡一棵莲花柿子是汪家的,大路边一棵牛心柿子却是华家的,我家屋头一棵核桃树是朱家的。朱家的那棵核桃树生长在沟边,枝叶都伸到了我家的房皮上,每年打核桃都会把我家屋瓦敲得咚咚响。沟边有三棵大核桃树,都是朱家的,我至今也没问过为什么是朱家的。记得朱家打核桃,都得请好几个人打好几天,可惜在好多年前,在朱家下一代成家立业时都砍倒做家俱用了。我还在离我家最近的那棵核桃树原来生长的地方栽下一棵新的小核桃树,这就成了我家的,现现在都碗口粗了,只是每年接的核桃大多成了毛老鼠的食物。有一回,夏天正午,太阳明晃晃的,我在树下歇荫,突然听到核桃树上沙沙的声响,象是雨落在树叶上,但又不是下雨的天气,仔细听,仍有沙沙声,再仰望浓密的枝叶间,一只毛老鼠用双脚抱住一只青核桃,正专心致志的啃核桃皮……
村子里这些高大粗壮的果木树也不知栽于何时,肯定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吧。所以一棵树有时就属于好几家。象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就不是我家的,而是我们家的,是我大伯、二伯,还有我父母亲三家共有的。我们三家的小一辈,都不敢说“我家的那棵柿子树”,都自觉地说:“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
那是一棵宝盖柿子,长在外边山上的一处小山凸上。小山凸象是一块巨大的长型整石从河脚斜靠上来,陡峭、无土,只在岩石缝隙中生长一些稀疏的杂草杂木。小时候放牛放羊,大人是不准将牛赶到树下的,怕牛失足摔死。放羊倒是不怕,也可以砍柴禾,但整个小山凸上柴禾砍不了一捆,放羊吃不饱一只。小山凸的顶部却是一块两三丈见方的平处,刚方长了这棵柿子树和另一棵桐籽树。柿子树也不象是专门栽种的,因为巨大的柿子树象是长在岩石间一样,并没有土,只是裸露的树根从岩缝里扎进去,直到两边种庄稼的地里,有时挖地,就挖出胳膊粗的黑黑的树根。
那棵柿子树,我也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我们家的,因为除了那棵柿子树和它立足的地方,周围都是别人家的地方,有一段时间,都是生产队的地方,是公家的。只有那棵柿子树归我们家。
那棵柿子树,主干有二丈多高,三个人才能合抱,每次夹柿子,都得用木梯。树坡粗糙老黑,皱褶几乎有半寸深浅。主干以上刚好分成三大枝,刚好每家一枝似的。大伯、二伯、我父亲,每年夹柿子,有时并不同时去,也好象并不固定于某一枝,先夹那枝是那枝,但夹了这枝就不再夹另一枝。大伯、二伯、我父亲渐老的时候,就由我们兄弟夹柿子,也都坚持这种夹法,就是在饥饿的年代也是这样。
夹柿子既好玩又危险,不象打核桃,用竹竿敲打,必须得一个一个夹。用一根长长的竹竿,削成夹子,瞅准结着柿子的细树枝,伸过夹子夹住,再扭着拧着夹断,然后小心地收回来,取下柿子,放在竹篮里。不小心夹掉了,柿子就稀巴烂、糟蹋了。树矮或者竹竿足够长,可以站在地上夹。树高,就得在树上夹。一棵大树,有可能夹二三天,从树上掉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棵柿子树更多的与饥饿有关。十几岁时,我也大胆地爬上树去摘柿子,没有少挨大人的骂。有时放学回家,知道家里锅灶冰凉,没有饭吃,就用石头砸下树上的柿子,有时砸下熟透的软柿子,不知有多幸运,但却碎成一摊,吃不了几口,砸下硬而涩的柿子,干嚼,吐出涩汁,只将“渣”吞下去。
柿子可以做柿饼,可以晒柿皮,可以酿柿子酒,这当然是高级的享受了,更多的时候是为了充饥。把成熟的柿子夹下来,放一个多月,就会自动变软变甜,也可以放在水缸里用水暖,四五天,就甜而脆了,我们叫它暖柿子。秋末冬初,我们也摘下几个柿子,偷偷地埋进河中的沙堆里,过几天,就和暖柿子一样,只是被缸里暖时间长一两天,但味道更好。
那棵柿子树,在光秃秃的小山凸上长成苍老而永远的风景。从秋天到冬天,柿子由青变红,柿树叶也由绿变红,最后在寒风中掉光,只剩一树比拳头还要大的柿子。从近处看,就象挂了一树小灯笼,从远处看,这些小灯笼又组成了一个大灯笼,在苍茫的村庄里红火着。每年夹柿子都不把柿子夹光,总要留下几个不夹,有的说留着看树,祈愿来年又是柿子挂满枝头,有的说是留给鸟雀的,让鸟雀好在冬天过冬。我更相信这是山里人的厚道,对树厚道,对鸟厚道。这几个柿子也是为孩子们留的,每次放学经过树下都会拣几个石籽,瞄准了砸,却总砸不下来。有时碰巧砸掉,拣起来一看,早被鸟雀啄成了空瓢。乌鸦啄柿子,专拣软的啄,这个歇后语,一点也不假。
有一天,从那棵柿子树下经过,我不禁驻足观看起来。自从不为吃穿发愁以来,我就逐渐疏远淡漠了这棵柿子树。好多枝条都干枯掉落,特别是那三个大枝,树梢的一大截也都干枯断掉,只剩下少许的枝丫,整个柿子树都极大地透露了苍老迟暮的信息。我突然想到,这棵柿子树,就像是大伯、二伯、我父亲他们三人的象征,大伯早已过世,二伯也于二年前过世,现在只剩下我父亲,也是将近七十多岁的人,身体又不大好,怎不让人暗自伤神呢?
听说柿子树是要年年夹的,夹断一些细技,就起了修剪的作用,树才能越长越旺。这样说来,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也是因为生长到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老一辈渐行渐远,新一代渐远渐行,才逐渐显出了老相。大伯、二伯过世时都是七十多岁,也算是享尽天年了。
站在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下,禁不住感叹,树若有情树亦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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