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笛子

夜很深的时候，拖着疲惫的躯体回到属于自己的窝居，窗外刚刚雷声大作，闷热的空气里眼看就要暴雨倾盆。孤独的笛子就静静地挂在案前的墙壁上，布满了尘垢。
已经有较长一段时日没有这样深情而亲切地望过她了，不知是成天忙于琐事早已忽略了她，还是早已没有了这份雅致的心情？
笛本不是笛，是我儿时放牧路过乘凉的那片竹林。
我本不是我，是很多年前乡野一个顽皮的放牛郎。
不知何年何月何人，竹林被砍下做成一件件美妙的乐器，如笛、箫、葫芦丝以及芦笙，我独喜欢这简单易懂而价廉的笛子。年少时不知高雅为何物，也不会吹奏那些所谓高山流水的曲调，咿咿呀呀一阵乱吹，便吹走了天明前放早牛的孤独和恐惧，也吹去了上学路上凛冽的北风和饥饿。
母亲站在茅屋外，焦急地等候我和笛子回家的声响。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那年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和工作才结束。
传说楚汉相争，张良月下爬上山崖吹箫，一曲思乡调，把楚霸王项羽几十万军队活活吹散，创不战而屈人之兵大捷。我不得不承认，张良的笛声是何等的悲怆，楚霸王的结局又是何等的悲哀和凄凉！
笛和箫本是一对孪生兄弟，于是，母亲就反复叮嘱，在家里要忌讳吹笛子。后来，我才明白人气、财气、运气吹散的个中道理。不只是在自家家里不要随便吹笛，在人多的大庭广众下，也最好不要吹，除非是演奏。
那么可以大胆地以为，笛子是只宜一个人静静吹奏的一种孤独的乐器，比如高山峡谷，比如偏野的小溪之边，而欣赏这美妙音乐的，应该就是蓝天白云、高山流水和自我的心灵吧。金镛笔下的武林高人刘正风与曲长老，因了一曲《笑傲江湖》，才成就了他们的传世经典，令狐大侠和任盈盈是万不能演绎成那种气势的，因为后者缺乏老者那种仙人般的沧桑和傲气。张纪中导演确实高明，琴箫合奏《笑傲江湖》，他总是选址在白云深处，高山之颠。自古英雄多寂寥，张导这样的处理是对的。
常听那些会占卦算命的活神仙讲他们的修行经验，总是选在月黑风高的深夜，去坟场苦苦练功，偶尔会吹笛或者吹箫，吹一些古老的曲调，这也不愧是一种修仙悟道速成的好方法。八仙之一的吕洞宾手不离竹，短短一截竹子，从一开始发出天籁之音起就成了仙乐，天上的仙，地上的皇，便总也离不了丝竹之音。所以笛被深深地赋予了仙灵的色彩。
古老神话传说，森林里有一丑陋的老巫婆，有一只魔笛，只要她一吹响这魔笛，善良的公主就会疼痛难忍直到死去。外国人总是擅长于丑化美好的事物，赋予了笛的巫术色彩，但我不相信孤独的笛会走到魔这个地步。
关于笛的高洁、仙灵，就如同源之于高洁而仙灵的那一片竹海，只一阵柔风吹过，那一声声穿越山谷欢快的、幽怨的音符，便飞快地划过路人孤寂的心海和旅程。所以我定义笛的命运又是孤独的，正如箫的悲凉，二胡的幽怨，琵琶的断肠。
世人总爱把竹称之为修竹、文竹，美化竹的善良美丽和高雅，寓竹而生的笛应该是秉承了她这修女般文静的品行吧。我喜欢笛的这种孤独和美丽，以及善良。
文人骚客爱写女子弄笛，黄发垂髫骑于青牛则称之为横笛，一个弄字，一个横字，都恰到妙处。直到今天，我才后悔错误地在儿时喜欢上了横笛这个轻浮的举止。笛就是一个如水的柔弱女子，任何轻浮的动作都会伤及她，如那笛孔上轻柔的膜，稍不小心，便没了那美妙动听的音符流出。于是我常常觉得，笛子本应属于长袖起舞的素衣女子，如洞箫之于沧桑的老者，二胡之于流浪的艺人。月光如水的夜晚，弄笛的素衣女子，或者是哀怨的，或者是思念的，而更多的是孤独的音符，和着那如乳的月色汩汩流淌，流进人的窗里，坠落人的梦里。我喜欢这样的场景。
今夜窗外没有月光。雷鸣和闪电不断，暴雨已经倾盆。孤独的我和我孤独的笛子，对视良久。
2007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