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老宅

梦回老宅

送友人散文2025-04-20 09:48:35
往事随风,如烟、如尘;去日渐远,犹近、犹新。而今又梦,儿女情长如故;岁月唱晚,船歌涛声依然……自古至今,人类的意志或可以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但这世上,仍有一件事,仅靠人类的意志是无法企及的,那便是选择
往事随风,如烟、如尘;
去日渐远,犹近、犹新。
而今又梦,
儿女情长如故;
岁月唱晚,
船歌涛声依然……

自古至今,人类的意志或可以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但这世上,仍有一件事,仅靠人类的意志是无法企及的,那便是选择自己的“出身”!人类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确实没法儿主宰自己的出身!这当然不是宿命论作祟。父母于人生的基本意义,就如辽阔神州之草原,就如浩荡长江之源头,于是,我便总在记起席慕容写词、德德玛演唱的那首深情奔放的赞歌: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于是,也便生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命题:爹妈是不可选择的!
天高地阔,莽莽苍苍,神州的草原你能选择?五湖四海,浩浩荡荡,长江的源头你能选择?芸芸众生,茫茫渺渺,你之出身又如何能选择?
要命的是“出身”一词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已然演变成了“阶级成份”之等义语,故而,始于娘胎里的“出身”,即注定了一件斩钉截铁且今生今世也不容改变的事实:那便是源自于父母的“阶级成份”!最要命的是,忽一日,“阶级成份”又本质上区别了两个不同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阶级阵营。由“阶级成份”于任何一个生命之不可选择性,以及两个阵营在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下之不可调和性,曾经染上了腥风血雨味道之不绝于耳的“阶级斗争”的呐喊声,当就不可避免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血统论,给多少家庭留下了痛彻肌肤的回忆?又为一个特别的年代,作出了多少沉重而不堪回首的历史注脚?
看得到,在文化被轻蔑甚至文明遭蹂躏的那些苦痛的日子里,臭名昭著的血统论,完全颠覆了人类的基本价值观,至真、至善、至美的人类情怀,在那些日子里荡然无存!尚未离开母体的生命,即已经深深地烙上了被时代刻意定义的或红或黑的烙印,那是何曾还有公理的时代?“出身”俨然成为了“红五类”身上耀眼的光环;与此同时,“出身”也成为了“黑五类”身上莫名的“桎梏”。“出身”等价于“阶级成份”的那种事实上的愚昧观点,一度已经渗入到了民族的骨子中。
“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摇雨打萍。”我是不是在言重?然而,在我那些苍苍茫茫的记忆中,确实感受到了一段被愚昧充斥的苦痛时日,感受到了社会价值观之倾覆和道德价值观之骤然失重。应该说,无孔不入的新旧意识形态,都在给文化那东西贴上形形色色的时代标签。尤其是不分青红皂白,动不动即查祖宗三代之“血统论”,属于典型的上层建筑领域的政治标签。而祖上所遗之“端木记”招牌,在血统论的定义之下,无疑是属于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标签!在谈出身色变的年代,“端木记”留给了其子孙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
父亲出身于“端木记”,其儿孙是名正言顺之“端木记”的后裔,故而我之出身当然也是“端木记”。真是一个精彩的“三段论”!唯不同的是,1949年以后的标签赋予了“端木记”的一个新解:手工业资本家。形式逻辑上的三段论,于数学中之“传递性”的演绎中,确实滴水不漏,但是,这样的推理,游戏般地简单用于某个政治标签上,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在对资产阶级和五类分子进行口诛笔伐的那阵日子里,形形色色的资本家“成份”的拥有者连同“地富反坏右”帽子的顶戴者,被一应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在话下!“端木记”家族真实地经历了说“成份”色变的日子,也见证了“血统论”在喧嚣过后又不断冷寂的历史归宿,当然,也看到了日渐文明开放的社会为“成份论”净身之庄严历史一刻。
据祖母生前说,祖上传下的那块“端木记”的招牌,是由篆体书就。其烫金熨色的字底,在黑色铮亮的匾身衬托下,熠熠生辉。只是于我落地前,那块匾额便在茫茫尘世中消逝得没踪没影儿了。不过,打上了“端木记”的烙印,阅尽了人间风尘的那幢昔日老宅,却仍然留在了我童年里的依稀记忆中。
老宅临街,三级大理石砌成的石阶盘踞而坐,两扇雄浑的古铜色枣木大门终日紧闭,大门上方镶嵌着龙凤之类的瑞兽和“端木宅”三个端丽的石雕颜体字,但我记不得老宅门前的两座灵兽是麒麟还是石狮?这便是我儿时印象中的端木府第的门脸。

微风起,窗前摇曳婆娑影;
小雨后,檐底仄涩青青苔。
一幢老宅,
装几代春秋又几多冷暖?
一段日子,
留几丈竹篱又几朵牵牛?

宅内,坐北朝南有三进二厢一堂,东西各分两进三厢两堂,东厢房的里间辟有一方书斋,那儿似乎是端木家的圣地,孩儿辈是绝少能够随便进出的。其实,到我识得“人之初,性本善”几个字时,我也只见到所谓的“书斋”里面存留了少许泛黄的、零零落落的刊行本,唯一一部齐整的线装四册成套的《古文观止》石印本,据说是祖父生前的挚爱。至文革,当满大街都被“不破不立”的标语覆盖得密密实实之时,当满世界都在“破四旧”的鼓噪声中几无宁日之时,当一副扑克牌都无藏身之处之时,你除了惶惶然,凄凄然,还能如何?那些从旧日子里带来的所谓“宝贝”们,当然是一应性命不保的。风声鹤唳中,书房中的藏书都被毁于一炬,那部《古文观止》也自然寿终正寝,于冥冥中驾着几缕烟云,随祖父而去了。
原来,一辈子谨小慎微的父亲,终于在一个午后,趁着家人都在歇息之际,一人静静地走进了那间常年只有祖父遗像相伴的书房。我想象得出,那一刻的父亲,决不止于炼狱般的苦痛。当家人冲进书房时,只看见父亲木然地呆立在房中间,两手紧紧地把祖父的遗像拥在胸前。满屋的灰烬在飘零,又徐徐落下,落在了父亲的头上,落在了祖父的遗像上,落在了冲进书房里的每一个人的身上。家人的眼睛霎那间模糊了,书房也霎那间模糊了!只有缭绕的烟雾,只有散落的灰烬,只有被死寂弥漫的那间书房里令人窒息的空气!那一刻我什么也不懂,只是死死抱着母亲的腿,失魂落魄般地仰视着母亲,任凭母亲的眼泪缓缓流下、落下,滴在我的身上和脸上。
后来我想过,那间被烈火燃烧也被眼泪浸透的屋子还能不能称为端木家的书房呢?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端木家族里那点读书人的血统,还是真真实实地留下了,就留在了那间曾空旷也安静而且被炼狱洗礼过的书房中。
整个端木家的院宅,八方四面,或红木参顶、或水杉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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