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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从一座现代公厕开始一座佛家感恩皇权的古建筑的叙述,似乎有冒犯。那天确是一位寺庙修行者指引我们从黄龙寺公厕拐角处走去。他看出我的困惑,只微微一笑:“不妨走走,200米就到。”佛门圣地,你能说哪一处没有佛
从一座现代公厕开始一座佛家感恩皇权的古建筑的叙述,似乎有冒犯。那天确是一位寺庙修行者指引我们从黄龙寺公厕拐角处走去。他看出我的困惑,只微微一笑:“不妨走走,200米就到。”佛门圣地,你能说哪一处没有佛性呢?厕所与殿堂,想必都是平等的,由此走向,也就释然了。
整片山野树木丛生,围成一个天然屏障,和与一“屏”之隔的黄龙寺香火缭绕,钟磬声不断,游人香客穿梭来往的情景相比,这里虽荒僻,却不喧闹。树林均匀地呼吸,薄雾在林间无声游走,几垄似乎随意散落在山野的菜地,半荒半种着,零星有一些青椒、黄瓜,像风铃一样挂在枝蔓上。一只蝴蝶落在一个长满杂草野花的小土坟上,不像是人的坟墓,可能寺庙里养的狗,佛家慈悲,埋葬于此?
谁会想到,就是在这片被人遗忘的清静山林中,会突然耸起一座威严古老的赐经亭?它坐歇山顶,石头构造,座北朝南,平面呈正方形,暗绿的枝叶在亭子上空围合出一个烁金的穹顶,尖尖的亭顶直指天穹。尽管年久月深,亭檐、亭柱均有斑驳的青苔,但整座建筑依然透出一种不可小觑的威严。它那么高高在上,会让看到它的人感到惊叹与疑惑,以致你得抬起头来,仰望它,注视它,思索它为什么会立在那里。你若以为,在偏僻之地可以放松一点甚至放纵一下,这念头在你的目光与它相遇的一刹那间,即便荡然无存。阿弥陀佛!
山中清凉,偶有轻风吹过。那些从密密的枝叶间漏进树林的光斑,洒落在亭前的一块青苔上,低头看那青苔,静静的,深绿着,显出红尘之外的无争。仿佛有些异样,俨然有数百年的道行,就如释迦座前的一方蒲团,如今被谁随手扔在那里。亭檐镌刻的“御制”两个大字,亭中的白玉石碑,上方刻有双龙腾飞守护“圣谕”二字,碑文是明神宗《护藏敕》和《圣母印施佛藏经赞》,此刻虽在山风和光斑中闪烁,文字、图案依然模糊、沉寂。以致我恍惚觉得,这座名曰“赐经亭”的建筑背后的故事,也许不那么重要了,万念俱寂,残卧乡野,不究世事,如来如去,如去如来。它真的深谙佛理了?
当初它被安置在这儿,并没有与尘世划清界限的意味。
我分明看见黄龙寺的首任住持明代僧人释彻空带着一大群僧侣,手执经卷,长袍拖地,从一页叫做万历年间的史书中走出来,走向赐经亭,为亭子竣工落成举行隆重的典礼。那一年应该是万历十四年,具体哪一天没有详细记载。
队伍应该很长,绵延在亭子与寺庙之间距离的200米之外。释彻空步伐从容,和他的好友达观大师,缓缓走在队伍前列。尽管彻空大师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但他的神色依然是修行者才有的平和、无喜无悲。他的声音发自丹田,深沉有力,并有余音袅袅。
“皇恩浩荡——”
面向赐经亭,群僧跪拜于山林。此情此景,与群臣跪拜于朝中无异。
封建人伦的社会,一座小小寺庙,也得在皇帝的庇护下才能存活下去,香火旺盛经年。中国佛教一个重要的特点:“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这个道理,作为虽在名山却与京都想去甚远的庐山黄龙寺创始人兼当家人释彻空,他当然明白。一个方外人士,可以无名无姓无牵无挂,仰天一笑,僧袍一拂,云游四方,但修行者岂可无功德?当年释彻空云游至庐山玉屏峰下,偶遇群鹿嬉戏于此,认为这是他弘法圆功德的机缘,“此间于我有缘,群鹿为徙”。庐山遂有“鹿野禅林”,也就是后来的黄龙寺。当然,释彻空并不知道,他所建造的这座南方深山寺院,会得到当朝皇帝和皇太后的宠爱,并在历经风风雨雨之后的21世纪,依然在佛学界和旅游界有自己的独特意义和价值。
一生在佛面前匍匐跪拜那么多次,这次的跪拜对象,却是一座象征着皇恩的亭子。但象征不一定就是虚伪,此刻的释彻空一样是满怀诚意的。如果看了以下资料文字,你就能理解释彻空内心的感恩了。
在东林寺建筑大体告竣后不久,释彻空通过好友达观大师的荐请,皇帝和太后御赐如下:

明神宗母慈圣皇后:赐阁中龙藏、棉袱、牙签、方函、罗汉十八轴、毗卢佛像、圆球、大镜、《藏经》。
明神宗嫡母仁圣太后:赐《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渗金佛像、西洋水墨罗汉等件。
明神宗:万历十四年三月赐紫衣及《藏经》,护藏敕。亭成后,又御赐长幡二。扇,长五尺余,闹幡十二扇,约长八尺,皆为片锦为之。紫衣三顶,其一用玉环、金钩。玉碎,易以银元。人画十八罗汉像。
(以上资料出自吴宗慈的《庐山志》,略作整理。)

明神宗,这位大明王朝当政时间最长的君主,后人论明史,有“明亡于崇祯,而实始于神宗”之说的那位皇帝。他在执政期间,曾多次拨款修庙、供僧,也印造了大藏经赠予各大名山,他对佛事的关心是否真的出于信仰?不敢说。一部中国佛教史,若留心一下,皇帝、太后、娘娘们占去了多少的篇章,你就会奇怪,佛为什么总跟皇家有缘?大概是皇帝们嫌真龙天子的神气不够,尚需借助佛的灵光,才足以能显示出皇帝的天威?
不过明神宗对黄龙寺的恩宠,有一点是肯定,因为他的母亲慈圣太后。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中写道:“她(慈圣太后)一向是一个虔诚的信神奉佛的女人,又一次曾准备用自己的私蓄修筑涿州娘娘庙,后来听从了张居正的劝告,把这笔钱改用于修筑北京城外的桥梁。”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这位一生念佛的皇太后消失在历史深处后留给后人最柔和的佛光。真正的佛,是靠“善”的佛文化人格来普度众生,而不是靠权势和国家老百姓的钱财给某几个寺院的一份恩赐。也因此,庐山黄龙佛殿左翕供奉的万历太后遗像木雕,今天的人们都误为观音大士,而朝暮顶礼,就不那么冤了,这位自称“九莲菩萨”的慈圣太后到底为国计民生做了点好事。
赐经亭的建立初衷,也许是出于纪念皇家恩德(原名为御碑亭),但事实上,无形中加重了黄龙寺浓浓烈烈的政治色彩,在当时在后来,地方官员对庐山佛教特别是对黄龙寺的重视与关怀也非同一般。它是贴在黄龙寺的一枚皇家标签,确切地说,是明王朝的标签。自然,作为佛教场所的黄龙寺,在数百年中,尽管经历过雷击、佛门败类的图利擅卖、战火焚烧、及“十年浩劫”的严重毁损,依然延续香火至今。但赐经亭的使命,在明王朝灭亡之时就结束了。
繁华事散,流水无情。曾经不可一世、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