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这个通知下来，所有的人不再言笑，痴痴地看了他走进来，任脚上的脚链和手上的手链哗啦啦地发出清脆声。他抬不起头，脚链和手链之间用一根绳索相连，总让他处于半弯腰状态。屋里静的只剩下清脆的金属声，所有人都默默无语，平日里自诩为老大的人物也没了表情。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大家痴痴地看着他，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之后快速恢复平静，清秀的脸上又发出苦笑声。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忙扶了他坐下。现在是下午六点钟，开饭的时间到了，他是不必去打饭的，自会有人打回来放到他的面前，他已是重点保护对象。
所有人开始忙着为他叠沙发，就是将监室内所有的被子打折做成沙发的样子，坐上去更舒服，只有死刑犯才能有这样的享受。沙发叠好，众人搀了他坐下，有人递过来一杯茶，他接过来不热不凉，一支点燃的香烟会同时递到他嘴里，监室里静得听不到一丝声音。他喝了茶，欠了身子，猛吸几口香烟。饭也吃过了，不过没往日那样痛快，也许是临解脱前的放松，最后几口饭是狼吞虎咽的。一切工作结束，大家竖起耳朵开始听他说话，这已经成为惯例。他燃起一支烟，喝过一口茶，仰头望了望屋顶，开始说话了：
我感谢所有的兄弟对我这么好，到那边我是不会忘了的。说过这句话，他满脸已是泪水。
我是一个杀人犯，我知道自己犯了罪，我明天就要上刑场了，能给兄弟们说说心里话，临死我也值了。
我大学毕业，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就到一家超市做临时工。到超市买东西的人很多，我就遇到了我的那个她。她每天都来买东西，我们渐渐地说话，就熟悉了。后来，我知道她是教学的，教的语文课，但是她的脾气不好。我们到现在也没结婚，我们一直在谈恋爱，我很爱她，她也一样，也很爱我。
有一次我们吵架，那是她的错，可我还是买了红玫瑰送给她。当时她笑得很灿烂，我想，既然爱她，就应该爱她的全部。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们经常吵嘴，她从不让我，但是我从没怨言，不过，这次就不一样了。我们又一次吵嘴，之后的几天，她从未理过我，可她仍去我们的超市买东西，一天，两天，她买的东西越来越多，后面常常跟了个男的，看年纪要比她小一点。当时我就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她新找的男朋友，我一定要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主动和她说话，她总是不理，头也不回，拉了那男人就走。那男人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了我笑，我生气，他还笑，那时我年轻，心里腾起一把怒火，这两个人分明是欺负我。可我总不相信这是真的，她平日里话不多，我知道她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可她带的男人也不说话，分明是打我的耳光，哪怕他们就说一句话也好啊，可是他们没有。
我怕失去她，如果她不在我身边，我活着也没意思。我越想越多，我要报复，我要和她同归于尽，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就上街买农药。
我见到她，我对她说，我们这次无论如何要说说话。我们吵嘴以后，我始终没有好态度对她，这次我的态度还可以，就这样，她竟出奇地答应了。
我们那个超市有个小餐厅，人来人往，生意很不错。我们三人坐下，我给他们倒饮料，趁他们不注意，我把药下到饮料里。当时他们没看出来，那个男的口渴，三两口就喝完，露了微笑给我们。她还是不说一句话，我问她我们以后怎么办，她先喝了半杯，开始说话了。她说如果我对她有一句好听的话，她就会约我去吃饭，就会忘了以前的不愉快，吵架谁没有和好的机会啊。她说她这段时间很烦，因为他要带她的表弟去学习。我问谁是他的表弟，她说就是他啊，她用手指指那个男人。我当时就晕了，没等我开口，她接着说，表弟是个聋哑人，要到市里上聋哑学校，而她是老师，和聋哑学校的老师很熟悉，所以她要帮忙联系。表弟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生活缺少人照顾，所以我常带他来买东西。听完她的话，我就傻眼了，她的表弟已经趴在餐桌上了，她脸色苍白。我慌了，她指着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我还要找学校的老师给你找工作呢，你，你……话没说完她就倒下了。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什么都明白了。她为了表弟，为了我，作为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压力是很烦的，而我又给她添乱，到最后还把她害了。
我当时顾不了那么多，我忘了是在餐厅，我连忙打120。可是一切都晚了，我跟着到医院，不久警察也到了。后来我就被叛刑，就这样，我成了死刑犯。
我现在很后悔，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她的表弟。他们至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我真的爱她么？我是爱她，可我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我怕伤害她，更怕她离开我。可是，我错了，我甘愿忍受这一切，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梦，我枉来世上走一遭，我禽兽不如，我不是人，我是真该被枪毙一百回的。
这次我要被枪毙了，父母听了很伤心。可我说我是罪有应得，我死有余辜，我是个不孝人。
我的故事讲完了，兄弟们的路还很长，有的已经结婚，有的还没有结婚，我希望大家以我为戒，走好自己的路吧。我也不想说二十年后我是一条英雄好汉的话，我不配，真的不配，我只希望大家记住我的话。人活在世上要善待别人，要做正直人，要信任别人，这样做，才能走好自己的路。爱一个人也要包容一切，心胸越宽，爱的力量越伟大。我是太自私了，我太自私了。
希望兄弟们记住我的话吧，我不想痛苦地死，活着总是好，可我活着是一种煎熬，我明天要去见她和她的表弟了。我一定要当面向她说明原委，我是爱她的，只要她肯原谅，我情愿下十八层地狱，那怕永世不得翻身。
兄弟们也不必为我难过，请兄弟们引以为戒，把我当反面教材看，我也算没白活，是啊，也算没白活。这些天兄弟们对我都不错，我在此谢谢各位了。如果有来世，我们来世再见面吧，我会记住各位的，是的，会记住这里发生的一切的。
他说完话后失声痛苦，哭的泪流满面，他毫无顾忌地哭，任眼泪和鼻涕流到一起也顾不上去擦。这时监室里有人叹了气，更有人流了眼泪，他们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人看了墙上的钟表，快要黎明了。他忽然抬起头，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在坐的各位都有，每人一支，大家吸了烟，都莫不做声，就这样一直坐到天亮，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天亮了，他起身随管理人员走出去，监室所有人起了身，目送他出去。他回头望望，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庞流下，他默默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