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叫风尘，是京畿校尉刘巍的妻。
在遇见刘巍之前，她是个凉薄的风尘女子。彼时，她整日在京都最有名的青楼上，倚着窗子，望着楼下芸芸众生，空空朗朗地笑，直到嘴角生疼。楼下的人被她的微笑勾了魂去，上楼来，不惜一掷千金，成为她的恩客。于是夜夜笙歌，忘情偷欢。待得恩客家财散尽，她便情断义绝，绝无留恋。
“风尘姐姐，你真的一点也不留恋卢公子吗？”望着落寞离去的白衣书生，风尘的侍婢小鹃低下头，“我总觉得，他是一片真心要给姐姐赎身从良的。”
风尘摇头，仍旧倚着窗子，空空朗朗地笑。良久，她转过头来，很认真地说：“小鹃，也许卢公子是个好人，但是，在他的眼睛里，我找不到归宿。”
小鹃黯然，在她的世界里，对于青楼女子，嫁人从良便是最好的归宿。
再望风尘，她缥缈寡淡的微笑，如在风中飘荡的烟尘，空明，诱人，却又不知何去何从。
小鹃从此明白，风尘的世界，与她不同。
2
风尘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她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仿佛一觉醒来，便身在青楼。青楼的鸨母说，她是自己的养女，名唤风尘。鸨母一身镶金边的深红色锦衣，厚厚的水红胭脂遮不住眼角细细弯弯的鱼尾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你身上的胭脂味太浓了。”风尘挣扎着起身，她浑身酸痛，心中也只有一片疲倦和空茫。她揉着肩膀，冷冷瞥了鸨母一眼，道，“以后别擦这种劣质胭脂了，母亲。”
说出这句“母亲”，风尘暗自好笑。风尘虽没有记忆，却也能直觉到鸨母的陌生，但是，她却喊了这一声母亲。
风尘心中倦极，根本不愿抗拒命运的安排，既然这世间只有青楼的鸨母肯认她做女儿，那么，她就是最美丽的卖笑女子。
3
流年暗换。风尘依旧在青楼上微笑，而楼下经过的人，却不再只是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商大贾。成群的残兵和流民拖着疲惫的身子在京城的街道上游荡，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人们说，是中原军队在边境上打了败仗，蛮人突破了边防，在天朝的土地上肆意践踏，成群难民流离失所，只好涌入京城。
望着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风尘的目光却锐利起来，脸上的微笑，也慢慢凝固生硬，不复从前明朗。
只是，每日清晨，风尘会唤来小鹃，把昨日恩客的馈赠倾囊而出，让她买了口粮，分发给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风尘姐姐这么善良，总有一天，会等到那个真正的归宿。”小鹃点头应承，回头，却见一个客人上前来，握住了风尘的胳膊，把女子雪白的臂膀掐出血来。
客人便是刘巍。
刘巍的打扮，与街上游荡的残兵无异，也穿着残破的盔甲，一脸的尘垢，但是，他却从盔甲下面掏出一大块金砖：“我为她赎身。”
鸨母心中不愿，但垫着手里金砖的重量，最终默认，没有吱声。
风尘直直地望着男人，许久，才轻声问道：“客官，请问尊姓大名。”
“刘巍。”说着，两行热泪，已从汉子古铜色的脸上滑落。
“刘巍……很熟悉的名字。”风尘似乎努力地从脑海里寻找些什么，但只觉得头一阵莫名剧痛，一股倦意又涌上了心头。她甩了甩头，似乎不愿多想，便直接问：“刘巍，你可愿意带我走，做我一生的归宿。”
粗犷的汉子紧紧地把风尘抱在怀里，狠命地点头。风尘一抬头，看到汉子衣服里面，皮肤上裂开了累累伤痕。风尘认得出，这是战场拼杀的剑伤。
“刘巍，看来你受了很多苦。”手指轻轻抚摩着汉子身上剑伤的旧痕，风尘禁不住垂泪，“以后，我们在一起，谁也不会再受苦。”
4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兵荒马乱的时代，也没有人可以不受苦。
蛮人的军队一步步逼向京城，中原军节节败退。市井流言里，开始提及三年前以叛国罪被斩杀的老元帅刘晋安。人们说，刘老元帅用兵如神，军纪如山，若他健在，定能克敌制胜，拯救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
刘巍听到这些传言，却冷冷地笑。风尘问他为何笑，他长叹一声，道：“三年前，刘老元帅在西市问斩时，这些平民百姓都骂他叛国，还把唾沫吐到他身上。如今，蛮人入侵，京城告急，便又假惺惺地怀念起他来。”
风尘听着，后脑猛然一阵剧痛，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刘巍忙扶住妻子，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不起。”
风尘也不多问，只是紧紧握住刘巍粗糙干裂的手。
半晌，她深深叹道：“刘巍，我真希望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样，我就能在青楼上做一个孟浪的风尘女子，什么都不用想……”
仿佛要阻止她回忆起过去，脑中的刺痛更深，额上，豆大的汗珠也渗了出来。她死命咬着牙，硬撑着说下去：“可是，我看到你，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我等了你很多年……我便知道，我过去一定认识你。刘巍，告诉我我的过去，我和刘元帅是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脑中刺痛益深，风尘再也坚持不住，昏倒在刘巍的怀里。
望着怀里精疲力尽的女子，刘巍重重叹气，他知道，他绝不能把过去的往事告诉风尘，他知道，风尘中的是忘忧散，若是没有解药，记忆恢复之时，便会命丧黄泉。
“薇儿，或许，你最好的归宿是在青楼上，倚着窗棂，笑看朝代变迁，白云苍狗。”刘巍喊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低下头，“没有过去，才没有痛苦。”
窗外，飒飒秋风吹过，卷了一地尘埃。
5
风尘醒来的时候，已把刘老元帅忘得一干二净。忘忧散的药力的确很强。
过了几天便是皇帝的寿辰，虽然节节失利的战报不断送到御前，而京城却仍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年轻的皇帝为了鼓舞士气，乘着御辇，亲自慰问军民。那日，刘巍正在城楼执勤，风尘闲来无事，也随着小媳妇们站到街口，想一睹圣颜。
御辇行过，金色的华盖耀得人眼睛生疼。华盖下，年轻的帝王有着一张英俊瘦削的脸，忧郁的眼睛闪着冷冽的光芒。当人们纷纷啧啧称赞时，一道青光自平地而起，直扑御辇，霎那间，便与御前护驾的侍卫交上手来。
行刺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身法和刀法都极快，几乎看不清招式，只有一片清冷的刀影，将御辇笼罩在其中。
须臾，两个佩剑的御前侍卫滚下车来，男人的刀，已架上了皇帝的脖子。
“可是蛮人派你来行刺？”面对着凛凛刀光，年轻皇帝竟也临危不乱，目光仍然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