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银月光

夜，像死一般的浓稠，映得窗前案上鲜红的嫁衣格外的凄凉。昏黄的烛光在风中摇摇曳曳，抖落一墙孤寂的身影。可惜我不是嫁娘。冰月抚着艳丽的嫁衣回头看榻上熟睡的女子。烟画的眉，柳作的眼，朱唇轻闭，云鬓如丝。她才是嫁娘。冰月抬头看窗外的月亮，好圆，绕着微微的银光。
四年前，翠珠楼，人声鼎沸。
冰月端着白瓷壶穿梭在纸醉金迷间，一只手抓住她白皙的腕，散发出阵阵酒臭。小姑娘，这急匆匆的要去哪啊。周府的二公子醉醺醺地说，眯着眼睛看冰月，一阵铜臭袭来。我去给知府大人送酒。冰月也眯着眼笑着回答。那就别去了，过来陪我。周二公子说罢就把冰月往怀里拉。吓得冰月连连往后退不慎打翻了壶中微烫的酒泼了周二公子一身。你这个不识抬举的死丫头，周二公子瞪着发红的眼朝冰月吼，举起手来就是一巴掌。冰月低头不敢动。谁叫自己是低下的人，就算错不在自己也要低声下气，只要能保住清白保住性命就好，这是老鸨买下她第一天就开始说的。但是冰月颤颤发抖地等待那个巴掌却没有下来，有一只手握住了它。冰月抬头看，从此有一个男子烙在心头。刀刻的眉，漆黑的瞬，棱角分明的脸，俊得让人心动，一身月白的衫有薄荷的香。用得着对一个女子动粗吗？他轻轻皱眉，很是好看。老鸨闻声赶来，先是劈头盖脸给冰月一顿骂，接着慌忙给周二公子赔不是。当老鸨转身向俊美的男子赔不是时，冰月被两个壮汉拉走了，但是她知道了男子叫夜彻银，恭亲王的养子，皇帝的贴身御用侍卫，大红人。
疼，火辣辣的，从脸弥漫全身，冰月站在凄凉的月光里挨了老鸨一耳光，脸肿得发紫，嘴角有丝丝血色。我买你下来不是用来赔不是的，你一年到头就给我添麻烦，下次再来你就给我接客，不然就从现在开始好好工作。冰月不敢动只是轻轻地说是，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谁叫她是弃儿，谁叫她七岁被卖，谁叫她低下。我买下她，可以吗？有人从暗处来，声音轻缓，像害怕打破这幽寂的夜。近了，是一身月白的衫，夜彻银。有薄荷的香飘来。
就这样，冰月被带走了，跟着夜彻银，离开了烟花繁盛的翠珠楼。
平如镜的湖上有丝竹之声，冰月跟着夜彻银上了一艘画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处处是动人的乐，沁脾的香。绕过一间间房，冰月来到一位中年女子跟前。那女子没有撩人的美艳却有股镇静的感觉。夜彻银唤她三姐。把这女子留在你画舫上可以吧。可以倒可以，不过她可有什么能耐，我看总要给她点活干吧。两人自顾自地谈话，冰月有点失神了。他又把我卖了吗？冰月微微地笑，笑得有点寂寞。最后只听见三姐说，随我来。冰月坐在铜镜前看见装扮后的自己，微微地笑，有美从镜中生，是倾城的容，绝色的颜。冰月问她，三姐，我又被卖了吗？眼里全是茫然。你这傻丫头，谁说把你卖啦，你是住在这儿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懂吗？三姐朗朗地笑，很亲切，像娘。冰月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船头的夜彻银，一身月白溶在夜色里，有淡淡的光围绕，月色很美，冰月看呆了。躲在后面看不累吗？夜彻银转身，对上冰月的眼，温柔地笑，撼动冰月的心。她不好意思得从后面走出来，头埋得老低，脸红得发烧不敢看他。却不小心踩了淡紫色的裙摆，向前扑了过去。月光很温柔，洒在画舫上，她倒在他怀里，他轻轻得笑，说，你怎么对我投怀送抱了。冰月脸更红，像熟透的西红柿，急急从他怀里脱离，小嘴翘得老高，你才投怀送抱了，我这是投人问事。接着是一阵寂静，两人对望良久，忽然一起笑了。夜彻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水冰月。夜彻银笑，抚冰月丝瀑般的长发。你要把我留在这里吗？冰月问。你不喜欢吗？我不喜欢。夜彻银的眼睛又对上了冰月的眼睛，一个错愕一个坚定。为什么？我觉得像个弃妇，被你买下又丢在这里了。这回夜彻银笑出声了，像个捡到玩具的孩子，他说，月，你很可爱，愿意跟着我吗？这回换冰月错愕了，他叫她月，他问她是否愿意跟随他。冰月又红着脸低下头不住地点头。三姐站在暗处不住地捂嘴笑。
马疾驰着，月躲在银的怀里，嗅到阵阵舒心的薄荷香，睡着了。银低头，看见一张毫无防备的睡脸，会心地笑。
京城繁华似锦，人流涌动，到处是热闹的叫卖。第一次，月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感觉到被爱的温暖。银牵着她的手，逛遍大街小巷，她乐得像个孩子，嘻嘻哈哈笑了一昼。银怜爱地看她的笑容。他说，月，你的笑容像太阳，好温暖，让人眷恋。以后可以一直这样为我笑吗？月回头看他，一字一句，永远都为你笑，温暖的感觉溢出来，灌满冬日里微寒的两人。
夜，微凉，却温暖。
月问银，你会一直陪着我吗？银忽然用力把她楼进怀里，用尽全力，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面。他说，会，一直。
月亮很美，有银光围绕其旁，一直……
月对着嫁衣发了一夜的呆，眼泪没有流出来，不是不想，而是流不出来了。嫁娘不是她，但是新郎是银。答应陪她一生的男子。鲜红的嫁衣红得刺痛月的心，像她的心流出血来一般。
当两人还沉浸在爱河中不知何谓心痛时上天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心痛。
皇帝一纸婚书，赐婚夜彻银与和亲的外番公主。婚宴将在众臣和皇帝面前举行，违旨就会要了银的命，恭亲王全族的命。月没有缠着银说什么一生一世，没有逼他抗旨，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做他嫁娘的这个命。只是静静站在旁边看着银接待和亲的公主。很美的女子，有倾国倾城的貌，一笑倾众生。银会喜欢的吧。月躲在一旁静静地看，不知到为什么眼泪就落下来了，撒了一地的珍珠。恭亲王差月去做公主的侍女，银不依，闹了一夜，但是恭亲王没有改变心意。月独自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歇斯底里地哭了一夜，哭得声衰力竭。她恨，恨自己不是贵族，她恨，恨银身份高贵，她恨，恨昏庸的皇帝那一纸婚书。银站在夜色里，他在月倒地的那一刻冲了出去，抱住了那个悲凄的女子和她那颗破碎的心，他低头呜咽，有泪落地。
为新嫁娘披上鲜红的盖头，月搀扶着公主在喧闹的喇叭唢呐声中踏出了王府。一路上人潮涌涌，都为一睹公主大婚的盛像。月悲凄地随花轿走着，她抬头看骑在马背上的银，红衣胜血，刺痛月的眼。银回头，看见了月落寞的身影，单薄的肩，还有那双哭得失去光泽的眼睛，没有焦距，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心痛，他也恨，恨自己高贵，恨皇帝那一直婚书。
但没人想到结局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