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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骄阳流火,矮矮地盘旋在头顶。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除了密密麻麻翻滚的灰尘,就只剩“丝丝”炸裂的声音。路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人一过,不仅从头到脚,就连睫毛也容纳了不少灰白色颗粒,弯弯的倒也好看。小英瞒着
骄阳流火,矮矮地盘旋在头顶。一丝风也没有,空气里除了密密麻麻翻滚的灰尘,就只剩“丝丝”炸裂的声音。路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人一过,不仅从头到脚,就连睫毛也容纳了不少灰白色颗粒,弯弯的倒也好看。
小英瞒着她奶奶和我逃学来回十多里地去了她小姨家。她小姨没留我们吃饭,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饿。我想,小英手中捧回的那包糖,给了我很大力量。
与路的焦躁比起来,路两旁的田地就显得含蓄多了。没有水的滋润,它仍悠闲地躺着,负载着稀疏的庄稼,整齐而平滑。偶尔裂开长长的嘴微笑着,象在成全造物的赐予又或者惩罚。
小英倚在她家“吱嘎”作响的门上,漫不经心地打开那包糖,拿出两块送到我面前,我没有接。小英心领神会,又拿出一块,我还是没有接。小英把糖放在地上,转身回了家。我拣起糖迅速追了上去。我向小英的奶奶告了小英的状,并在她奶奶“河东狮吼”预备期间,顶着小英喷火的目光,得到我想得到的。
我欣喜地数着“劳动果实”回家,猛地有人从我背后推了一掌,我结结实实趴在了地上。不偏不倚的,额头又撞在方圆一里唯一的一块砖头上,顿时出了血。我转过头来,人高马大的小英正站在我面前。她用一种我不能理解的,近乎仇恨的目光看着我,她上前一把抢去了我手中的糖果,那些我刚刚暖热,还未舍得吃下一粒的花花玻璃纸包装的甜美糖果。然后使劲用鼻子出了下气,转身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委屈地边流泪边抓了把滚烫的泥土捂在额头,土变黑时,血就止了。
其实,在村子里,男孩子个个“侠骨柔肠”,女孩子也没有一点女孩子样。打架,自然不是男孩子的专利。要知道,村里媳妇个个大绺揪头发,十指抓脸皮,哭唱,蹦跳着骂街的功夫也不是成了媳妇后一日速成的。我所以委屈,只是因为小英是我最要好的伙伴。
已近黄昏,天还是通体明亮。太阳斜斜地挂上了枝头,白中透了点微红。白日的燥热渐渐褪去了一些,家家户户陆续有炊烟升起。这个时候正式抓知了的最佳时辰,于是村里就成了孩子的天下。
在坡上,小英和其他的伙伴一样正弯着腰,垂着眼睛,仔细地捉着知了牛。她在伙伴中来回穿梭,还不时与伙伴打着招呼,谈笑风声。我远远地站在坡下,看着小英,手不禁抚了下额头。然后我望望身边的表哥,忙蹲下身去,双手捂住一块空地,喊到:“我逮到了一只,我逮到了一只。”“不要抠洞,先不要抠洞,让我看看洞是什么样。”伙伴们边说着边聚集到我这边。小英居然跑在最前面,我真奇怪,她怎么能一下子就忘了昨天的事。我慢慢站起来,指着小英:“你真是不知羞,昨天刚刚打了我,今天就忘了,没娘的孩子就是没娘的孩子。没人要,没人养,不要脸。”周围的伙伴也群起攻击小英:“没娘的孩子,不要脸”。这是我早有预料的,小英就算再高大,可我身旁的表哥是个连留过三级,个头高过初中生的男生。
小英慢慢蹲下身去,双手抱在胸前,头低低地俯在双膝上哭了起来。“我告诉你,你打我,我去告诉我娘,你呢你没有娘,你奶奶只会骂你,你爹才不会管你,将来他在城里娶个后娘才不会要你,哼!”我说着一只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脚上,在她裸露的脚面上来回旋转了180度。小英只是哭,小声的哭,没有一点点反抗,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罐头瓶子翻倒在地上,里面的知了牛爬了出来.周围的伙伴试探着挣抢.而小英依旧只是哭,抽搐着哭,身子抖的厉害。
“七月的天,女人的脸”说变就变。这自然在常理之中。而且盛夏季节,人们酷暑难耐,庄稼五谷不丰。如果有雨水天气村里人自是欢喜的不得了。而我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凉风吹的窗纸瑟瑟的抖。还有雨滴不紧不慢的落在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嗒嗒”声。更恼人的是,那比公鸡还勤快的媳妇早早的聚集在胡同口“打鸣”,我想村子里又出事了。村子总共方圆十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经这无事想生非的媳妇们一传,片刻就能家喻户晓。我想,村子一直没有买大喇叭的原因不仅仅是买不起吧/
我揉着眼睛随妈妈走到胡同口。四五个无遮无览淋在雨里的媳妇见到妈妈几乎小跑着迎了上来,半带惊讶,半带愤怒,又半带兴奋的说:“嫂子,你知道吗?常贵的闺女死了。昨天晚上喝的敌敌畏。”“哎呀!可怜没娘的孩子,造孽啊……”
按农村的风俗,小英在没有星星的夜里草草地埋葬了。让村里的孩子失望的是,葬礼没有吹响的,也没有摆摊的。而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树上渐渐少了知了的叫声。家里家外少了我的笑声。于是我不再外出。可是呆在家里,就能听到人们为小英的死编织的一千一万理由。不知道那里面,是否有我参与的一个。
我怕小英的奶奶从表哥那里知道那件事。我怕她会来找我,可是渐渐的这种害怕变成了等待。我开始莫名的期盼她会来找我,或者是我去找她。然而她终究没有来,而我也没有去。
时日如飞,转眼秋天已降临。树上的叶子黄了,黄了的叶子又稀稀零零的落了下来。我开始穿长衣长裤。我想,在人间外的那个世界是不是也会变冷。
村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白天,小媳妇,老婆子们三五成群聚在胡同口拉着家常,捺着鞋底。针尖扎进头发里“吱吱”剌着头皮。晚上,老塘边依旧传来女人们的吵闹声和嬉笑声,只是少了哪个女人被偷了衣服的辱骂声。三表婶骂病了二奶奶,三表叔又打跑了三表婶。躺在床上,就能听到屋后老街上旺盛家的哭喊着:“我不活了,不活了。”然后“叭叭”地跑向村东头的老河,一会儿又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嘤嘤的挪揶着回来。
小英的爸爸真的又娶了老婆,和我的说法不同的是,他把小英的弟弟带出了农村,带进了城市。那在村里的孩子们的眼里连尘土都是金色的世界。连同小英的奶奶。
天,还是那么矮那么小。夜,还是那么黑那么长。村子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村头多了一座极小的新坟。
花开花谢,冬去春来,时光荏苒。转瞬间十几年过去了,往事的一幕幕在日日、年年、的日出日落中渐渐淡去,不留多少痕迹。今天的自己就象一个陀螺游走在城市。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微闭上双眼,耳旁便响彻一个声音。我知道,那是小英哭泣时,颤抖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是她幼小、脆弱、受伤的心灵在片片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