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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再次见到孟校长,是大地震后的第四天,在红白中学的大操场里,他正在接受几位记者的采访。几天不见,老孟憔悴了许多,身体因消瘦而显得单薄。我轻声问他。“咋样?”他咬住嘴唇,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道:“都还埋在那
再次见到孟校长,是大地震后的第四天,在红白中学的大操场里,他正在接受几位记者的采访。几天不见,老孟憔悴了许多,身体因消瘦而显得单薄。我轻声问他。“咋样?”他咬住嘴唇,摇摇头,闭上眼睛说道:“都还埋在那儿,来不及掏。”
“咋样”成了这几天最时髦的问候语。所有的亲人、熟人或者仅仅是面善的甚至结过梁子记过仇的人碰了面,都会轻问一声“咋样”,“咋样”代替了“你好”,这种时候一声“你好”太虚伪,因为大家都不好。“咋样”代表了真诚的关切和祈愿,“咋样”的实际解读是“你的家人都还健在吧”,如果听对方说声“还好”,心里就会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似乎一声“还好”说的就是自己。
孟校长显然跟“还好”沾不上边。我知道他闭上眼睛是为了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努力想使自己显得坚强些。我了解他,因为我们是邻居。我敬重他的实诚干练和敬业精神,所以我们也是朋友。一所普通的山村中学,这些年的升学考试和其他各类考评都名列全市前茅,足以证明他的能力和付出了辛劳。这几天他疲惫得快要倒下,所有活着的人都疲惫得快要倒下,但他承受的巨大悲痛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既劳累又悲痛着的人。他相濡以沫的妻子和他那漂亮得以用精致来形容的孙女,至今还埋在教师宿舍倒塌的废墟里。
孟校长很忙,即使他不忙,任何安慰的话也是多余,我对孟校长说:“如果掏出来,一定不要憋着,痛痛快快哭一场。”
孟校长使劲点点头,我们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我家住在红白中学斜对面,中间只隔着一条公路,从我家到中学门口有三十米的距离,所以我“有幸”成为第一个冲进学校救人的人,地震的时候我正好在家,我迅速站到院坝的中央,感觉自己就像沸腾油锅里翻滚着的炸丸子。我家的房屋和院墙倒塌的那一瞬间,视野变得宽敞并且明亮,中学高矗的教学楼和教学楼背后的老街都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急着,巨大的粉尘冲天而起,天空顷刻变成灰茫茫一片。
我哭了,我本能地意识到那眨眼消失的教学楼意味着什么。灾难降临了宁静的山乡,老百姓遭秧了!刚刚走进教室的可怜的孩子们遭秧了!
救孩子!时间不允许我犹豫,我越过刚倒下的围墙奋力朝学校跑去。公路上零星地站着几个惊呆了的老人和妇女,他们错锷的表情说明他们的脑海就像灰茫茫的天空一样模糊。他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跟我去救学生啊!”我一边跑一边冲路边的人大喊。
没有人响应,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用注视疯子似的目光注视着我。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子在校门口刹住车,人还叉在摩托上。我又冲他喊道:“快跟我去救学生啊!”见他一副茫然麻木的样子,我愤怒了,如果当时时我手里有一根木棒,我想我肯定会朝他劈去。
“你他妈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跟我上!”
我是为了发泄才骂上粗口的,对这样的人你别指望他能为别人做点什么,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骂完之后我又孤零地朝学校跑去,刚刚冲进学校的大操场,迎面碰上从办公室出来的孟校长,我焦急地问道:“情况怎样?”
“全完了,全完了,孩子们都被埋了,我妻子和我孙女都被埋了!”
四周依然沉寂,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完全坍塌的废墟。三层的教学楼,变得只有一座平房那么高。我的心凉了,我的儿子在德阳读高中,遭遇这样毁灭性的大地震,近在咫尺的德阳还保得住吗?我那品学兼优的儿子……我不敢往下想了,赶紧对孟校长说:“顾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去请救支援,我先去救人!”说完便冲向那片废墟。
那以后我们就四天没有见过面,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孟校长一直奔波于中学和小学之间,一边参与抢救,一边组织转移伤员,安顿遇难学生。第二天,二十几个小时没合眼的老孟被市政府接走,直接送上了去深圳的班机。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用亲身经历告诉外界什邡也是重灾区,什邡遭遇了特大地震,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我们需要最大限度的救援……
我围着废墟的两头边瞅边喊:“有人吗?有人吗?”
没有回答,废墟可怕地静寂。
我注意到我所在的这面根本无从下手,这是教室的背面,一条条墙墩成斜坡状紧密地横向排列着,任何一条墙墩我都无法搬动。即使这有活着的人,我也无从施救。
需要搏命的时候,我却有劲没处使。
正在焦急之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废墟的另一面传来:“快来啊,这边有人,这边有人!”我赶紧跃过去,发现几个妇女远远的看着废墟,一个胆大点的妇女站得近些,用手指着废墟的一处,我赶紧过去,看到一个男孩被砖块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叔叔救我!”那男孩一看见我就急切的冲我喊道。我一边飞快地扒拉砖头一边对孩子说:“儿子别怕,叔叔一定把你救出来。”
那个下午,我把所有的孩子都叫儿子。

我正忙着救人,忽听身后“哎哟”一声,回头一看,不由惊喜万分,原来我朝后扔的砖头,砸在一个壮汉的脚背上,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叉在摩托车上被我痛骂的男子。我的厉声斥责或许唤醒了他的良知,他也跟上来了。

我已经记不清那天下午救人的细节,但我记得在我和那个被我痛骂的壮汉开始救援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废墟上开始聚集了许多焦虑的面孔,我们连点点头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每个人都投入到忘命的挖掘中。刚才那几个惊惧的妇女也靠近废墟,围住了刚刚被我抱下去的孩子,为抢救孩子的生命,她们都行动起来。
但情况实在是糟透了,瞬间遭受大难的学生们开始有了反应,我们脚下的废墟里到处传来孩子们的呻吟声和呼救声,随便移开一块砖墩都能看到孩子们伤残的肢体,殷红的鲜血顺着砖缝淌到水泥地面的低凹处。我的身旁,一个穿白球鞋的男孩的脑袋被砸碎了,乳白的脑浆溅在倒下的砖柱上,一块头盖骨被抛到一米开外。
大自然惨绝人寰的杀戮让我悲痛欲绝。这还是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啊!苍天,他们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夺走他们花蕾般的生命?!
悲痛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时间不允许我恸哭一场,此刻的放声一哭就是对生命的忽略。我甚至连试去眼泪的时间都没有。我告诉自己,即使是刨断双手,我也不能歇着,决不能让孩子们十几岁的生命连同他们对人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定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