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福灵村有座福灵庙，福灵庙紧捱着福灵崖。福灵崖是一座南面相对和缓的小山包，因北面垂直齐如刀切得名。崖的北面宽大齐整，不生乔木却有大片假根植株相覆，远远望去也还算蓊郁，好似靠着福灵崖北面吉祥镇的天然屏障。从福灵庙面前的大路一直绕着福灵崖北去，再穿过一条两旁码着天然水杉林的小路，便直直到了其所属的吉祥镇。
吉祥镇，福灵村，自祖先流传下来的热热闹闹的名字加上这珍贵的大片水杉林，几十年来不知有多少富商财阀想把这里当成摇钱树，建成独一无二的度假村。但吉祥镇的镇长往往把眉毛一横，“没门儿”一句把开发商打了回去。这里的人们，因为人杰地灵，祖祖辈辈出过好几个有出息的，所以心里总端着，对自个儿的村、自个儿的镇，也是含着骄傲的。何况福灵村的福灵庙还有这样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庙顶是普通的人字顶，但是坡度缓极，按理说北风天时庙顶应会落满崖上飘下的落叶且难以清理。然而福灵庙顶的落叶却从来都只有三两片，不仅省了清理还使福灵庙顶多年常新。二十年前吉祥镇曾经请来气象专家解疑答惑，几位专家勘察了好几天，除福灵庙地处风口树叶不易积聚外，也没能给出其它解释。不知不觉坊间就流传起这样一个传说：北风天兴起那天在福灵庙上一炷香并求五圣庇佑，如若第二天庙顶一片树叶也没有，那么这个心愿就会成真。这个传说给福灵村更是蒙上一层神秘色彩，于是每逢赶集白日福灵庙上香之人络绎不绝，当地人的骄傲更是端高了些。
同样含着骄傲的还有福灵村的何村长，他的女儿也叫福灵。据说福灵妈还在怀着福灵的时候曾经天天到福灵庙上香，祈祷生下的孩子美丽善良，聪明机灵。恰恰就在一个普通的上完香的北风天的午夜，福灵妈就哎哟哎哟的被送进了产房。第二天凌晨就生下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喜当爹的何村长大清早跑到福灵崖半山腰一看，庙顶还真是干干净净，一片树叶也没有。这样的情况可真是少见，毕竟不少乡亲求了好久的福，爬了无数次山，庙顶却总有那么一两片碍人的叶。欣喜若狂的何村长忙赶回去和家里一商量，当即拍案决定给孩子取名叫福灵。
这消息很快在福灵村传开了，福灵在满月酒上被村里人们当福娃一样的在怀里传来传去，不仅没有哭反而对每个怀抱她的人咯咯地笑。朴实求安的村里人便把福灵当作福星一样看待，使得福灵从小生长在一个和睦单纯的环境里，心思单纯澄澈。转眼间，福灵也出落成村里最漂亮的大姑娘。十六岁的眉眼还没张开，但已依稀可见福灵妈当年的惊艳，情愫未生的眼神清澈见底却动人传情。盛开的年纪，福灵的笑容一天比一天灿烂。

二
叶翠很快就发现福灵的不对劲了。
福灵和她打襁褓里相识，十六年来吃喝拉撒睡五天有三天黏在一块，叶书记和何村长常常一起办事，于是两家的孩子自然容易玩在一起。叶翠生的圆润，到少女时才渐渐瘦长了些，只是还保留着幼时的圆脸，满月一样。虽然叶翠也是明眸皓齿的小美人一个，但在福灵纤长而富有活力的窈窕身姿和那张如浸润在水墨淡染的粉庞旁边，还是差了不止一点点。好在叶翠生来大度，对暗地里拿她们比较的长舌妇没怎么上心，十六年来两个女孩的友情如初。
小满正是万物滋长的季节，要还是在幼时，福灵和叶翠早就偷偷摸摸地跑到福灵崖上爬树去了。正午的阳光总是过于热烈，极易灼伤少女的肌肤。姐妹俩总是在傍晚时分被叶翠妈拽下山来，一边听着训，全身被叶翠妈抹满薄荷油。叶翠到夏天皮肤总会晒成蜜色，而福灵却是”邪了门”的晒白皮，越晒越白，让叶翠好生羡慕。
怎么不对劲了呢？叶翠望着坐在屋前门槛上的福灵，自己竟一时答不上来，心里莫名地有点堵。福灵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样子，还是那个北风天喜欢拉着她去福灵崖许愿的小女孩，尽管每每许愿后第二天福灵庙顶总会有残留的落叶，但福灵总是毫不在意，笑嘻嘻的……
是了。叶翠双手一拍。福灵最近好像收敛了笑容，仿佛更多时候总是淡淡的看着周遭，如画的眉目也浸染得更透了似的，朦朦胧胧竟看不清她在想什么了，只有在看一个人时眼神才会明亮。
唐皓！是灵扬村的唐皓！灵扬村接壤福灵村，在福灵崖的西南面。去年秋天，福灵和叶翠去吉祥镇上学，回家路远，周五放学，高她们一届的唐皓总是骑着他那小三轮车，载着两个女孩，三个人谈笑风生一路，她们蹭了几次便车，三人便成为好朋友。唐皓只和父亲过，唐父是灵扬村的治安主任，哪家打架摔碗什么的都要唐父出面。唐父对儿子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但是对村里人却通情达理，乡亲们都服他。唐皓在父亲的严管下长大，又缺少母亲的疼爱，脾气居然还像绵羊一样恭顺谦和，真是不可思议。
福灵该不会……看上唐皓了吧？关于福灵的奇闻传说在几个村里远扬，唐皓自然也知道。他对福灵的态度也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宠溺爱护，这在叶翠看来，无非也只是兄妹之谊罢了。而叶翠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心中也总惦记着那个带着田野馨香般的笑容和凛冽气息的男生，只要想到他，忙碌的农活和逐渐繁重起来的学业仿佛也充满乐趣和希望了。然而福灵看唐皓的眼神，好像就是在这时悄悄起了变化，像晚开的夜昙，层层叠叠地隐藏着少女的情思。想到这里，叶翠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因为自己与唐皓是友谊或是情愫萌生。好在她是个大条豁达的人，这样的想法一闪即过，她跑过去，挨着福灵坐下。
福灵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笑着轻轻拍拍叶翠的发，脸颊微微泛红，像被人窥视了心底埋藏的小秘密。叶翠也没有开口，于是她们就这样静静坐着，在屋檐的遮蔽下看着小满正午的阳光，有野鸭低飞过麦田，栖在庄稼旁静静流淌的渠。三两棵大树好似被盛夏蒸起团团绿云，遮掩着一树停了叽喳的鸟鸣。树下有休息的农人和晃着尾巴的耕牛，一切都那么安静，蝉也不争气地在暑气的浪潮下频停。
“我很喜欢唐皓。”福灵开口。在叶翠看来，一整个夏天的宁静都被这句话打破，那千百年不经污染的蓝天白云也似变了颜色。这真的是福灵说的吗？十六年来，福灵被视为福星，每个人都那么喜欢她，她又是那么感恩和真心地喜欢每个人，这种特殊情感的流露，放在谁身上都可以，放在福灵身上总有种让人无法回应的诡异。叶翠侧过脸，福灵那样美丽的脸庞，仿佛也被骄阳灼出红艳。“我很喜欢他……我觉得唐皓对我很好。”
叶翠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