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相思

一、 秦瑜
他初遇阿思，两人也不过都是十来岁光景。
彼时她一人蜷在城中墙角，一身粗布衣裳破破烂烂，蒙着尘土落满雪花。时值冬日，寒风萧萧，她也只是往墙角更贴近一些，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小球。
偶然遇到个心善的人，在她面前放了一个尚热乎的包子，她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拿便冲来一群十多岁的小混混，打着闹着抢走包子。跑在最末的那个孩子见她呆呆望着他们，连手都忘记缩回去，不由鄙夷地“呸”了一声，又朝她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昂地离去了。
她便复又把头埋入臂弯，受了这般的委屈也不动不言，几乎成了一座冰雕。
感觉到有人靠近，她便抬起头，才刚瞥见他那件裘皮大衣，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几乎想要融近墙中。如一头受惊的小鹿，怯怯地看着他，无处可藏。
他也下意识地摸脸。连小混混都没把她吓成这样，自己竟是如此可怕了么？他自认不比英俊潇洒的三叔，却也是几个兄弟中长得最俊的一个。如今让一个小女娃嫌弃成这样，着实大大地伤了他的自尊。
“你，什么名字？”
抿嘴，摇头。
“你摇的什么头？莫不是没有名字？”他原是调笑，却见她当真轻轻点点头。
她的沉默让他几欲抓狂。“小爷看你可怜，不如跟着小爷，小爷管你饱暖。”他虽才十岁，却跟着他风流成性的三叔长大，难免学得一两成贵族子弟的纨绔模样，一言一行也都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偏又遇上个不识好歹的，不仅拍开他拉她的手，还骂他“人贩子、无良鬼”。
他不由火大。小女娃脏兮兮的手蹭得他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眼泪鼻涕也抹了他一身。
小女娃哭累了才抽噎着停下，却见他黑着一张脸，裘皮衣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吓得她退后几步又靠在墙边，蹲下身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我错了。不……不要打我。”
细细的声音将他心中那团烧起来的无名业火彻底压下去。他将她拉起，指指身上。“你可知这衣服价值连城？如今这般就让你毁了。我也知你还不起，但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不是？干脆当我的丫鬟，等什么时候赚够了钱就还你自由。”
小女娃偷偷瞥了眼他的裘皮衣，也不知如何分辩，只能轻轻点头，垂眸不敢再看。
他想到自己身边刚好有个丫鬟不在了，她便以阿思之名成了他的贴身丫鬟。
秦瑜想过，是不是因为他们的初遇不似戏折子中那般美好，所以就不能想戏折子中那般美好？其实他并非是出于同情，不过是十岁那年富家子弟一时兴起，却是真真地介入了她的生活，救下了几乎要死去的她，成了她心中一世的英雄。

二、 秦夜
秦瑜带回阿思那年，秦夜十三岁。
听闻秦瑜拐回一个小乞丐，他不过轻蔑一笑。始终不过小孩子的一时脑热，却似乎忘记了自己也不过十三罢了。
太子秦夜与三皇子秦瑜不睦，这是个公开的秘密。矛盾是从母妃那一辈传下来的。秦瑜的母妃珍妃原先不过是个为皇后倒洗脚水的贱婢，却偶得皇上一瞥，从此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因了娴静淡雅的性子，成为皇上最为宠爱的女人，一步步向上爬，因为皇后的毒害芳华殒逝，而皇上的爱最终也没有落到皇后和他身上，而是给了秦瑜。皇后不久后也殁了，太子的处境更加艰难。秦瑜可以在宫中乃至整个皇城横行霸道，他却要小心翼翼地讨好父皇与众大臣，哪怕是出了一点纰漏，都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纵然他小心谨慎，危言危行，却还是无法得到皇上的认可，皇上对他的态度，与对秦瑜的百般纵容截然不同，他又如何能不恨？
他去看过那个小乞丐，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得精致灵巧，笑起来眉眼弯弯，煞是可爱。却不敢笑，跟着秦瑜在皇城到处跑，秦瑜一回头，她便不敢再笑，只低头抿着嘴，时不时拿眼偷看他，含羞带怯的眼神，人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秦瑜跑得快，她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未跟丢。

时光飞逝，转眼间他已二十，阿思也已至二八，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涩懵懂，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含情。依旧是温驯的性子，照顾人越发细致周到。
他突然出现她面前，吓得她几乎栽进一边的池子中。看他狼狈的样子，他的嘴角竟微微扬起。
他听到自己问：“你何必跟着那个小痞子？”
她因为面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而愣怔片刻，听到他的问话，眼神更加迷茫，良久才明白他口中的“小痞子”就是秦瑜。
“他不是小痞子！”阿思如一头炸毛的小兽，护子一般看着他，柳眉微蹙，小嘴撅起。虽是生气，却依旧细声细气，但也没了平时在秦瑜身边的乖巧可人。
“不是？整个皇城有谁不知他喜怒无常难伺候，调皮祸害爱惹事？”无意中竟见着她的另一面，他不禁兴奋起来，想一探到底。
却听她突然哽咽：“瑜哥哥才不是这样的，瑜哥哥很好，瑜哥哥很照顾阿思的。”眼泪如珍珠落了一地。
一声声的“瑜哥哥”莫名闹得他心烦，第一次看见阿思哭，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下郁郁，果真就是这性子，勇敢不过片刻就又恢复了本性。
直到一抹白影闯来，将颤抖的阿思护入怀中，怒视着他。
正是秦瑜。
真真是老母鸡护崽的神情。他看向二人的眼神便也多了份探究，良久才在秦瑜几欲喷火的目光下施轻功翩然远去。
其实以他小心的性子，并不该去招惹阿思，却在几年的默默关注下，选择了出现在她面前。
他私心想让她知道他的存在。

三、秦瑜
收留阿思不过三年，他却已带她跑遍了整个皇城。
却有一次许是他跑得太快，回宫之际，却寻不见身后那个小身影。他吓得脸色煞白，唤了所有丫鬟婢子护卫太监去寻，几乎把整座皇城掀翻。
却是在墙角寻着她，还是初遇时的那个墙角。她就那般静静坐着，低头环成一个小球。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他会以为她已经和天地融为一体。他不知三年时光，她的变化如此大，不是那件一模一样的衣裳，他几乎分辨不出她就是阿思。
“阿思，过来。”他感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到原位，他慢慢走上前，伸出手轻唤。
阿思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