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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车窗玻璃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气。阳光没能穿过玻璃,只是一团朦胧的淡黄。玻璃是冰冷的,外面就是整个冬天。车里开着暖气,但是从缝隙里挤进来的风,还是把我们所有人膝盖冷冰冰的。我坐在公交车最后面,座位后面就车
车窗玻璃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气。阳光没能穿过玻璃,只是一团朦胧的淡黄。玻璃是冰冷的,外面就是整个冬天。
车里开着暖气,但是从缝隙里挤进来的风,还是把我们所有人膝盖冷冰冰的。我坐在公交车最后面,座位后面就车后盖。只有我一个坐在那里,前面是一群衣着鲜艳的年轻人,虽然座位已满,但是他们仍然选择站着,那从红的蓝的绿的黄的棉衣或羽绒服袖子里伸出的手搭在座位靠背上,握在头顶的握把上,扶在柱竿上。手上套着各种颜色的手套,手套有露指头和不露指头。也有没带手套的,冻的青紫。还有生冻疮的,红肿鼓涨,创口有黄色的脓液。我看见一个男孩和扎马尾辫的女孩靠在车壁上亲吻,四只手紧紧相扣。一个抱着绿皮暖手袋的老妇女愤愤不平侧目而视。还有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她坐在前面第二排左边的座位上,她一手抱着婴儿,一手轻轻倒捏着奶瓶屁股给他喂奶。还有一个手捧鲜花年轻女孩子,大冬天的还穿着裙子,她正兴奋地对电话说:“他今天给我送花啦!”我发现即使是在冬天,鲜花依然灿烂如春。
我扭头看着窗外,玻璃上是一片灰蒙蒙的水气,阳光已被林立的高楼阻挡,我望着窗外,其实就是望着玻璃。玻璃是冰冷的东西,暖气一遇玻璃就凝成细小水珠,每一颗小小珠也都是冰冷的。我穿着我那件破旧但是很暖和的黑棉袄,有七八年了,它还是那么暖和,像一床小棉被。我的手塞在棉袄的两只口袋里,口袋也很暖和。我不愿我的手离开棉衣口袋,所以在大半个冬天它们像冬眠般待在里面,连做饭都嫌麻烦,干脆顿顿喝稀饭。我习惯坐在小矮凳上喝稀饭,这样就可以不用双手,嘴贴在碗沿上就可以吸了。
就在刚才上车的时候,我尝试着不用手,用身体直接望感应器上靠。但是我忘了卡放在那个口袋里了。我的手告诉我它不在棉衣口袋里,我感受到只是几团面巾纸的柔软,而是坚硬的一片。
我听到那个年轻的胖司机不耐烦的说:“你这老头子怎么啦,投币啊,一块钱,一车都看着呢。”
“你等等,”我说,我先用左边的口袋贴上去试试,果然没有,右边试试,也没反应。
这时车里的乘客们已经开始不满了,有人小声在低咕什么。胖司机吼着:“你就不能掏个一块钱出来吗?”
我连声向他们道歉,态度非常的诚恳,我说,“马上就好了。”然后感应器就滴的一声响。
我是把右胸贴上去试的,原来卡装在里面的棉袄的内袋里。我往后面走,一边走一边点向他们每个人赔不是,他们都朝我笑,笑的很奇怪。我知道我刚才的举止更奇怪。
在这么冷的冬天这么冷的车上,他们对一个穿着黑色旧棉袄,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小老头是不会投入太多好奇的。他们被紧贴在一起发出咂咂声音的四片嘴唇吸引过去了。实际上我只有四十几岁,看起来却还像六十多岁了。
我望着窗外,实际是望着模糊的玻璃。公交车的喇叭喊:
“三里庙到啦,下一站四颗树;四棵树到啦,下一站十五里小庙;小庙到了,下一站七里站…”
我在七里站下的车。一出车门,走进寒风中,我才发现我忘系围巾了,脖子那一圈透冷透冷的。我缩着脖子,朝银行走去。路过一个卖玉米棒的小摊,玉米棒热气腾腾,下面是火炉。卖玉米的妇女穿的厚厚,手贴着火炉外壁取暖。“要玉米棒吗?两块钱一个?”
我摇摇头,走过热气腾腾的玉米摊,银行的大门就在前面。
大厅里暖暖如春,好多人都拉开了棉衣拉链,取下围巾,摘去手套。大半天的灯火通亮,看起来干净明亮又整洁,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一个从机器里发出女人声音在不停的喊:请7545号到2号窗口,请5555到4号窗口,请6554到6号窗口,办理业务,办理业务办理业务。
我坐在最外面靠近大门的塑料靠椅上,温度适宜,所以塑料椅并不冰冷。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大多数人都比我年轻,他们的手里有的按着提包,有的在手机或划或按,有的手里拿一块小纸片。我知道纸上写着号码,但是我不愿去取。我把我的手深埋在我的口袋里。
“请5645到4号窗口请5624到6号窗口请4585到6号窗口请7464到5号窗口请6957到2号窗口,”我身边座位上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我穿着旧棉袄坐在我门边的座位上。我一动不动。那个穿制服手握警棍的保安打量我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似乎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眼睛却斜过来,时不时朝我瞄上几眼。
“请9545到2号窗口办理业务请6845到2号窗口办理业务请9524到5号窗口办理业务…”
不能再等了,墙上挂钟已经把时间指向傍晚五点半。冬天的傍晚总是比时间提前来的,天黑的早。我的傍晚也提前来到了,我坐在那里看着一拨一拨人走,一拨拨人来,我觉得我又衰老了。冷啦,这时候非常冷。我站起来慢慢地走近窗口,前面一个带墨镜的小年轻正在用指头熟练的点钱,厚厚的一匝,点完就塞进黑色挎包,然后又是厚厚一匝。我发誓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我不好意思看他数钱,那个保安这时已经站在我的右边,用一种自以为洞悉一切的眼眼神盯着我。我猜他已经把我当抢劫犯看待了。
窗口里面,一个年轻的穿制服的女孩子非常麻利往一张张纸上打公章,然后又一张一张夹好,放在她胸前的抽屉里。
“好了,那么请您在这上签个字”,她的声音从一个白色的带孔家伙里传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拿纸条从台面上小洞伸出来。
年轻人的挎包鼓鼓的,他接过纸条,爬在台面,手抓着笔梢,点了几下,又把纸条推进去。
“那好,欢迎下次光临,”女孩说。
“请对我们的服务进行评价,”不知道从台机器里冒出一句。
年轻人用三根手指尖推了一下墨镜,头也不回的朝门口走去。挎包一颠一颠的拍打着他的屁股。
这回轮到我了。大厅里灯火通明,但是差不多快没人了。我这时让我的手离开了衣袋,右手夹着一张卡推进小窗,然后爬在窗口前,“取一百快钱,”我说。
她拿着我的卡,放在感应器上,眼睛望着电脑。她扎着一条很有弹性的马尾辫,一跳一跳的。她垂下的眼睑望着屏幕,一脸的专注。
“请输入密码”。
她的手在下巴上轻轻揪了一下就在键盘上飞快地弹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