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晚弄堂怎么那么静？怎么听不到哑婆婆的铜铃声呢？”
“嘘，大半夜的你也别问了，想必以后你也听不到了……”
娟儿听到了妈妈的呵斥听话的拉上被子想安心睡下，可一闭眼那哑婆婆的样子便浮现在眼前：斑白的头发，皱纹密布的脸，一双浮肿的眼睛里，流溢着柔和暗淡的光，如同枯枝的手拉着一只铜铃。她挥着手，摇动着铜铃，摇摇，摇，从堂内摇到堂外。清脆的铃声穿梭到弄堂的每一个角落……娟儿想着现在便哭了起来。
十多年前，娟儿刚刚搬进着弄堂里就听到弄堂里的一些妇女们指着一个老太婆议论道：“什么东西，解放前的妓女！哼！”那老太低着头默默地走向那个黑洞洞的楼梯间里。听妈妈说那里就是哑婆婆的家，说完妈妈拉着娟儿直走并告诫她：“不要和那脏女人在一起！”娟儿边听着妈妈的告诫不时回头望望，只觉得那老太太是那么悲凉！
娟儿觉得她有点可怜。这条弄堂里，常见的哪一家不时有老有小，有说有笑。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听说她有个女儿，但那女儿不愿认这个母亲，也不曾来看过她。
一年除夕之夜，吃过年夜饭，娟儿穿过充满欢乐的声音和浓郁的火药香的弄堂走到那黑咕隆咚的楼梯间里，香看看哑婆婆年夜饭吃些什么。可刚走进楼梯间的门时，却听见一声声“不懂，不懂”从门缝里传来。娟儿很奇怪，不是说她是哑婆婆怎么会说出话来呢？娟儿透过门缝往里瞅，只见哑婆婆，不！是婆婆独自坐在一张小桌前喝酒，桌上是几碗简单的菜。她又说了几句便有哼起歌来，身体随着歌微微摇动。娟儿一不小心触到了门，一下子闯进了门内。她愣愣地站着，狼狈不堪的样子让老婆婆止住了歌声，抬头笑了笑：“女儿，是你吗？”娟儿迟疑了一会说：“不，不是的。”望着老婆婆突然阴下的脸又说道：“你唱什么歌呀？哑婆婆。”话一出口，才觉得失言了。她又笑了笑：“这是我们家乡人唱的，唱一小段，心啊，也算回去了……”又哼着：“郎呀郎，乘船飘远洋，妹在海边把郎想。郎呀郎……”唱着唱着，声音幽下来，她仿佛被什么惊醒，猛地站起，急匆匆从身后隔板上拿起一只铜铃，跨出了屋门。不一会，弄堂里就响起了那清脆的铜铃声，仔细听还有那一句“归啊归……”
娟儿从这以后再不觉得可怕，也时常去哑婆婆那里。哑婆婆让娟儿想起早已死去的慈祥的祖母。可娟儿亲近哑婆婆却让妈妈感到羞辱，妈妈说了娟儿几次。娟儿却说：“哑婆婆的一生是很悲惨的，解放前没办法才去做那丢脸的事，难道她一辈子也洗不清妈？她时常为我们打扫，却还有人去羞讽她！妈妈，你不难过吗？妈妈你为什么就不认哑婆婆呢？”娟儿说完见母亲也流下了泪，用手擦了擦：“妈妈，你就是哑婆婆的女儿吧！那晚你去看哑婆婆，听她唱歌也哭了不是吗？”娟儿的母亲突然叫了一声，直跑出楼去。那下楼急促的声音震动了整个弄堂。
弄堂里不知从哪围城了一堆人，在议论着：“……拾到钱啦！沉甸甸的一大包！”
“那老太婆为什么上交呢？谁也没有看到呀！”
“人家想卖好呗！”
“哼，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啥货色！”
“活该！”
之间哑婆婆蜷缩在楼梯下，肩膀抽动着，仿佛一下子缩得很小。她听到娟儿母亲走到面前的声音，说：“我去上交拾到的……金子……他们……却跟着来抄家，说我不老实……说我窝藏……”浑浊的老泪泉涌一般。“我不懂，我不懂……做错事，难道一辈子也洗不清么……想做个好人也不行么？我不懂……”
这天夜里，弄堂不再响起铜铃，只有提前赶来的秋风吹得梧桐树在风中作响。沙沙，沙沙，像一群人的呻吟。而躺在隔板上的铜铃，还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