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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朝阳正从如盖的树叶间斜进安家的院子,像很多长短粗细不同的乳白色荧光灯管,把本来幽暗、狭小的宅院装饰得很有几分诗意。一条白色的京叭狗,随意躺在客厅的门旁,懒懒的;一只苍蝇围绕它飞了几圈,落在它黑黑的鼻子
朝阳正从如盖的树叶间斜进安家的院子,像很多长短粗细不同的乳白色荧光灯管,把本来幽暗、狭小的宅院装饰得很有几分诗意。一条白色的京叭狗,随意躺在客厅的门旁,懒懒的;一只苍蝇围绕它飞了几圈,落在它黑黑的鼻子上。它想用耳朵赶走苍蝇,没有成功,就把头一昂,嘴一张,想咬死苍蝇,苍蝇很快飞走了。安姨坐在卧房门口,似乎什么也不曾见着;树上的鸟鸣,她也不曾听着。她刚刚起床,脸也不曾洗,牙也不曾刷,白嫩白嫩的脸子,在披散着的黑发映衬下,如同汉白玉的雕塑,穿一身粉红睡衣,一副倦容,着实惹人怜爱。
邻居辛家姥姥,臂弯里勾着篮子,上街买菜,走到安家门口,见院门关着。喊了两声:“安姨!安姨!”没人应。踮着脚尖,扒着门缝,朝里望,望见安姨正坐在门口想心事。望了一会儿,又站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打搅她为好,就自顾自的走了。等到辛家姥姥拎着满满一篮子菜回来时,安姨已经把院门打开,扫院子了。
“你看看,你看看,安姨就是闲不住。院子都扫凹了,还老是扫啊扫的!地下有什么?俺看呀,落在地上的阳光,都给扫除了!”
安姨听了辛家姥姥这最后一句话,心想:辛家姥姥讲起话来,像念赞美诗,她停止了扫地,想问辛家姥姥信耶稣了没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忽然觉着,辛家姥姥这后一句话,不仅仅是语辞的美妙,更让人心动的是这话本身,颇富有寓意。是啊,自己何尝不是在扫除院子里的阳光,而且分明是在扫除自己心灵里的阳光!这是多么可怕呀。她觉得自己和别人的距离越来越大,离外面的世界越来越远,仿佛生活在真空里。除了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个院子,可是在这之前,自己怎么一次也没朝这方面想过呢?
辛家姥姥早就看出安姨是因为在家闲得无聊,才整天整天的扫院子的,也只是想拿话来宽慰宽慰她。不想事与愿违,却牵动了人家心事,自己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便自找台阶,说:“天要下雨了,你看日头红红的,又这么闷。”
安姨仍然没有答话,她还站在那儿发呆。她的身材修长,穿一件大花朵绿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雪白雪白的胸脯和浑圆的肩膀,丰满而富有弹性。辛家姥姥站了一会儿,叹口气走了。
时辰不大,辛家姥姥又出现在安家门口,手里端了针线匾子。安姨早已回过神来,仍在扫院子。见辛家姥姥又来了,扫帚也没放下,赶鸭子似的把辛家姥姥让进院子。进屋搬了小板凳,两人坐了。安姨说:
“辛家姥姥,你这猫头鞋做得真好。”
“唉,俺这不是在家闲得慌?这鞋做得也不咋的。如今也不时兴了,哪家娃还穿它,土里土气的,都穿皮鞋喽。不过呢,话又说回来,如今,会这绣花鞋的,还真没几个了。原来有两个比俺做得好的,人家也不做了,费工又费神,做了还没人穿。卖吧,又卖不上个价钱。”
“那你也就别做了?”
“不做,不做又干啥呢?再说,这绣花鞋可是咱祖辈传的,丢不得,总有一天,还会时兴的。”
安姨不言语了,她抚弄着始终不离手的扫帚,若有所思。而辛家姥姥找着知音似的,一边不停地做鞋,一边不停地唠嗑:
“俺年轻那会儿,不瞒你说,家前近邻的姑娘小媳妇们,只数俺漂亮。俺那‘闷鳖’(丈夫)怕人沾了俺,就是不让俺出门,整天守在家里,啥事也不做。只要一窜门儿,那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唉,辛家姥姥,别提了,算你讲对了。您瞧,除了您们老太太来窜门,别儿个的,他都不高兴。实在的,他看我急了,就养了一只小狗给我解闷,他说现在时兴这个。我还是觉着闷,这日子真没意思。娘家人呢,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说我讲便宜话。现在也惯了,没事扫扫院子逗逗狗。瞧,院子扫凹了,下雨天积水,他就去拉煤屑垫,垫得比外面高处半截子来,还是不行,这不,又凹下去了!”
辛家姥姥望着院子的地坪,又望望安姨,说:
“俺那时就遇着了你的奶婆婆。她看俺成天的闷闷不乐,起先是给俺送来了一只猫咪。啊哟,那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咧,白花花的雪团子似的!俺把它当宝贝服侍,走着坐着都抱着。后来就有了孩子,心事就一股脑儿花在了孩子们身上。孩子一个个长大了,有了空闲,就操起了这做鞋的家什。唉,提起这绣花鞋,当初,还是你奶婆婆手巧,没有一个赶得上她的……哎,俺说安姨呀,你不如也学学嘞!”
安逸把扫帚在地上翻了两个身儿,摇了摇头,辛家姥姥也就不再说了。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辛家姥姥觉着该做饭了,就起身告辞。
天气越来越闷热。京叭狗将红红的舌头,尽量伸得长长的。太阳早已躲进了云层的后面。一丝风也没有。
安姨到屋里洗把脸,喝了一杯茶,又拿起了扫帚。她一眼就看见院子的一角赫然堆着一泡狗粪,她就从那儿扫起。他扫院子的时候,样子像在想心事,其实,她什么也没想!她的思想是静止的,脑子里漆黑漆黑的。从这一点说,她和门旁边躺着的京叭狗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她就这样整日不停的扫着,她在扫除她的过去,也在扫除她的未来。除了刚才偶尔想到一点悲哀,她似乎也一直认为自己真的很幸福。
丈夫下班到家的时候,不仅从农贸市场带回了新鲜的蔬菜,而且也带回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雨。雨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样。整个院子全是水。夫妻俩午饭也没顾上吃,就忙着防汛排涝了,堵的堵,舀的舀,忙乎了一中午。
丈夫终于不堪忍受了,开始骂骂咧咧。安姨觉着,自个儿整天在家,啥事不做,还给丈夫惹麻烦,着实不对,她忍让着。不料,丈夫一发而不可收拾,越骂话越多,后来竟不堪入耳了。结果,安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了娘家。
当安姨再一次踏进自家的大门时,发现变化最大的是院子,原来的煤屑地变成了水泥铺面的混凝土地,干干净净的。
辛家姥姥呢,外孙子要考大学,她跟着忙乎了一阵子。忙乎完了,忽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见安姨了,就端起针线匾儿去找安姨。
安家的院门仍然关着。辛家姥姥踮起脚尖,从门缝望进去,干净的水泥地坪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光斑,那只白色的京叭狗伏在客厅门旁,伸着红红的舌头,正望着她呢!客厅的门开着,屋内有几个妇女,正在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