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老犁头

老犁头是一个退休的同乡老人，还是我的大学校友，在他的儿童时代，他的父亲牺牲在朝鲜战场上；青年时代，他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作为烈士后代，出于对祖国的热爱，几经努力，他光荣的成为了一名红卫兵，在当年的社会运动洪流中，也逐渐成长了起来，也参加过一些批斗运动，但年纪还小，只是微不足道的参加人，但是这些经历还是对他的人生态度和社会认识起到了一定的影响。
由于当年的表现出众，被推荐上了干校和大学，他在班里本不算表现最好的，但是表现基本还算是中规中矩，作为烈士后裔，这在当时是一条重要的条件。另一条重要原因是一只老母鸡，当年的学生和老师们只上半天课，大家每天饥肠辘辘，为了减少体力消耗，课余时间都尽量去睡觉。在这种情况下，班主任作为吃公粮的人，每月的粮票不够老婆孩子和自己一家三口的营养需要，于是在推荐学生时，含蓄的对他中意的学生，老犁头同村的同班同学，表达了希望得到一只老母鸡的想法，但那同学的家长并没领会到这其中的含义，反而觉得在这个大家都缺吃少穿的时候，一只老母鸡不亚于现在一只猪珍贵，特别是自家孩子一大堆都吃不饱，于是没舍得给。这个消息被老犁头的母亲知道了，老犁头的母亲是热心肠，经常笑眯眯的，待人也特别礼让，她很理解当年的青年教师的生活困难，于是让老犁头带给老师一只老母鸡。2个月之后，老犁头背起行囊踏上了去往天津某大学的读书路，而他的同学意外的落选，不久也独自背起行囊，去往茫茫沙漠中一片海子附近的村庄，做了打苇子的雇工，上世纪70年代敢做这份工，勇气不亚于之后80年代的下海经商，只是读书和打工的结局很不一样。
老犁头顺利的进入了大学，由于到处在搞批斗，老犁头具有较为先进的思想积极分子，也积极的参与到那个洪流之中，也在食堂闹过革命，也在操场上帮老师带过帽子，应该说他还不是那种本性很坏的人，他有善良的一面，所以特别过分的行为中并没有他的参与，但是由于接受了文革的思潮，行为难免也有过失当。
但是可贵的是文革之后，他能够积极的检讨自己，能够很好的进行自我批评，后来还留校教书，继续教书育人，多少年过去了，他还能有勇气在课堂上坦言当年年少，在文革中做过一些错事，他说大多数是受了文革的迫害，而他是沾了文革的光，对着永远年轻的学生，或许他也总是放不下自己的那颗真诚忏悔的心。
他常说没经历过，你不懂人间的真善美和假恶丑，他是希望后人能够不再犯他们当年的错误，只是几十年后的年轻学生，能否领会他所表达的那种意义。
后来我作为同乡又有幸成为他课堂上的学生，有了多一点与他接触的机会，这也让我对文革年代更多了一些希望探究的兴趣，也对他的那种敢于自我批评的精神心存敬仰，谁不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再后来我们还保持着联系，当我工作和生活遇到了一些问题，我请教于他，他说经历过文革，也是一种特别的阅历，我的理解就是如同歌词不经历风雨咋能见彩虹的那个意思。慢慢的我多少开始对他有了一点懂他的意思，文革经历是他成长的一部分，文革中的行为模式和工作方式，还是伴着他以后的生活。例如他常常说起雷锋同志的名言：对待同志要象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冬天那样残酷。我曾好奇的问他，和平年代没有敌人了，只有人民了，但他觉得按阶级分，敌人还是有的，甚至就在你的身边，当然他讲的很精美，只是我愚钝只意会到这种意思。多数人眼中，同志也没有那么同志，敌人也没那么敌人，比较灰色，可老犁头对待敌人的这种思想我觉得有点过，因为我发现他一旦将某个人确定为敌人，他就会处处与这个人为敌，并且也作风很硬，哪怕海枯石烂，敌人将是永远的。这一点其实很好玩，他曾是所在学院里能管点事的，一直与某个同龄的敌人没有和解过，后来那个敌人另谋了他路，离开了学院。这是我同学也留校当老师多年才知道的情况。
后来我这同学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惹得同乡老犁头对他另眼相看，他评副教授时，老犁头是评委，讲了他一些不健康的话，同学在相对较优的客观形势下，调了顺序，使之变成了落后分子，后有老师悄悄的启发他说，去给老犁头消消气吧，我这同学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犯错误了。由于同学的误会，我再见老犁头时，特意的帮同学说了几句好话，同时也看出老犁头对他有很深的成见。老犁头对我说，你那同学就是三国时的马谡，年少无知还轻狂，自以为了不起，就该被我斩杀了。我听了吓了一跳，他然后说，这要是文革时期，三个月牛棚就能将他关死。我意识到我同学大概就是老犁头所说的敌人了。
同学于是开始挖空心思的去向老犁头进行积极表现，特别是他想入党，而老犁头正好担任党支书，于是有了表现的理由和机会，特别是可以去进行思想汇报，在思想汇报的时候又出了一件趣事，同学本来对传统国学有些研究，对古代历史文化懂得挺多，可能是卖弄习惯了，又引起老犁头的反感，因为老犁头有一次突然问他说易经是谁发明的，我这同学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萌了，他只是想到易经又称周易。老犁头告诉他是三国时期的诸葛亮，我这同学差点笑出来，后来经过多次思想汇报，同学对老犁头的历史知识范围有了印象，老犁头对传统文化和历史的认识主要来自于隋唐演义、三国演义等历史小说。同学为了入党还向老犁头特意批评了传统古籍中的一些封建迷信，表达了不封建不迷信，合乎入党的基本条件。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老犁头却对他表达了封建迷信中的东西也有科学合理的成分。其实有一次老犁头还要我帮他从老家带一根活桃木来，他说放在家里可以辟邪，后来我在百度上查了一下桃木辟邪的由来，其实是个可爱的误会。老年人嘛，所以我这同学马屁又拍错了。
老犁头回乡，去有老人的各家串了几个门，当时赶上我暑假回老家，所以又见了面。这些多年未见的老年人们见过面，寒暄之后，并没有更多的语言交流。大概那些曾经的友谊随着沧桑的岁月变迁也已经渐渐老去。随后我陪着他在周围的山上转了转，老犁头和我没说太多的话，他只是静穆着。
没有多久同学告诉我他副教授评上了，还要请我吃饭，我说好呀，但是我没帮上忙啊，同学说，不用帮了，老犁头退休了。